“怎么?朕的提議不夠好嗎?各位愛卿何以眼神閃躲、支支吾吾?難道你們不愿讓大明百姓安樂不成?”
朱允熥面上掛著云淡風輕的淡笑,掃視了一眼眾人,明知故問地調侃道,雖他語氣帶著些許調侃,但這罪名可不輕。
幾人立刻撇清關系給自己開脫:
“陛下言重了,微臣身為朝廷命官,理應對上盡忠,對下盡責,努力使百姓安樂,當是微臣不容推卸的責任!
“正是!若天下百姓真能安樂,微臣雖死足矣!”
“只是……只是……”
眾人當然不敢說朱允熥的提議不夠好,更不敢說什么「不愿讓大明百姓安樂」,可對于朱允熥所說的什么「讓百姓穿上好衣服、住上好房子」,他們卻也不敢輕易附和什么。
就那空口白牙一句話,拿頭來干不成?
所以說到最后。
還是只能一臉惶恐。
卻在此時,一直默默待在幾人之中的工部尚書秦逵卻是站了出來,拱手一禮道:“啟稟陛下,微臣以為……當著手于增加棉、麻、桑蠶……等織物原材料的產(chǎn)量,所謂穿衣服,大多都是以這些為原材料,若是能更多地產(chǎn)棉、麻、桑蠶……等,可供大明百姓制作衣物的織料便也多了起來。”
說完,秦逵面色淡然地抬起頭來,目光之中帶著一抹沉思。
春江水暖鴨先知。
他作為工部尚書,從去年開始便一手負責廉價布料的生產(chǎn)與供應,而去年年底……朱允熥更是特地安排他工部這邊安排人手,到大明各大省、府、州、縣上去普及宣傳水力紡紗機、飛梭織布機。
以他作為朱允熥孤臣,對朱允熥的了解。
他太知道自家主子是一個多么沉得住氣、多么隱忍堅毅的人了——這樣的人,但凡他做任何一件耗費頗大事情,首要的目的都絕不可能是單單宣傳自己的功績、為自己歌功頌德。
所以即便秦逵不理解。
他也是一直都按照朱允熥的吩咐在做事。
直到不久之前。
朱允熥石破天驚般地公布了紅薯這等祥瑞的存在,又結合著工業(yè)司掌事、同時又新兼任了一個農(nóng)業(yè)司掌事身份的王應辛這段時間以來時常東奔西跑的事情……
秦逵一直在心里思考、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問題……似乎終于隱隱有了答案……
「陛下他……約莫是要全面擴大整個大明皇朝的棉、麻、桑蠶……等織物的生產(chǎn)!」
縱然秦逵不敢對這個結論有百分之百的肯定,但也起碼有個八九成的把握了。
而且今日的議會少有地叫上了王應辛……
龍書案后面那個穩(wěn)坐釣魚臺的陛下想做什么,便呼之欲出了。
所以這次,秦逵站了出來。
作為一個擁有無數(shù)次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經(jīng)驗的人,秦逵如今已然不是最開始那個茫然無知盲目進步的工部尚書了。
而秦逵此話一出。
詹徽、傅友文、袁泰三人立刻齊齊蹙起了眉頭。
出聲反駁起來:
“秦大人,你這話可好生奇怪,說來簡單……增加棉、麻、桑蠶這些原材料產(chǎn)量,怎么增加,你有沒有個章程?”
“就是!這些都是好東西,你還要憑空變出來不成?”
“……”
他們不像秦逵。
高度涉身于這件事情之中,更是朱允熥看重信任的心腹……紅薯剛剛公之于眾都沒多長時間,這時候怕是還沉浸在當初的那場狂喜與激動之中,一下子當然反應不過來這么遠。
他們不敢駁了朱允熥的面子,現(xiàn)在有個秦逵站出來出頭,三人當然不會和之前一樣客氣,總算把心里憋著的話吐出來不少。
而對于詹徽、傅友文、袁泰三人的指責。
秦逵不僅不怒,反而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先是平靜地掃視了三人一眼,隨后則轉過頭去看向朱允熥,拱手道:“怎么增加、章程如何……下官以為,陛下心中已早有謀算和籌劃!
“陛下早有籌劃?”詹徽三人臉上都露出遲疑的表情,同時也朝朱允熥投去了求問的目光。
而朱允熥則是饒有興趣地瞥了秦逵一眼,心中暗暗腹誹了一句:「這老小子這是吃一塹又吃一塹還吃一塹……真給吃出經(jīng)驗來了?滑溜了啊!
不過他對秦逵這份敏銳的嗅覺還是認可的。
所以也只是隨意地從他身上瞥過去一眼,便沒再繼續(xù)糾結此事,而后立刻轉而將目光投向了王應辛身上:“你來說!
得了朱允熥的話。
王應辛這才一臉謙遜地踏前一步,拱手一禮道:“回陛下的話,近些時日,微臣多方走訪了許多省、府、州、縣,結合先祖父早年留下來的許多珍貴考察資料,對各地種植環(huán)境、土壤情況、氣候變化……等等,都已經(jīng)做了多番詢問、調查、記錄……”
“對于未來如何規(guī)劃各省、府、州、縣的的土地種植結構,種植水稻、小麥、紅薯、棉、麻、!雀鞣N作物的種植比例,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成算和想法……”
“只是微臣調查的時間還不夠長、地方走得也不算全面……具體可行的規(guī)劃,微臣還要再進行更縝密的實驗才好確定。”
王應辛并沒有多說什么其他的,而是把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所做的事情如實道了出來。
不久之前,他都還在外來奔波。
突然被朱允熥一道詔令召回了應天府,便剛好趕上了祥瑞問世的大熱鬧,王應辛心里便什么都有數(shù)了。而他甫一回應天府,就得到了朱允熥的召見,和朱允熥通了氣兒。
聽到王應辛這個回答。
詹徽、傅友文、袁泰三人臉色一下子就滯住了。
片刻后,傅友文倒吸了一口冷氣,似是立刻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地呢喃道:
“紅薯……土地種植結構規(guī)劃……是啊!有紅薯!有紅薯在……十數(shù)倍的畝產(chǎn)量,用多富余出來的土地多種棉、麻、桑怎么不行?嘖!老夫怎么一下子沒想起來這一點?”
傅友文的聲音里帶著些許懊惱之意,似乎是恨自己沒有早一點反應過來——這讓他之前對秦逵的指責與質問顯得有點可笑。
詹徽和袁泰自然也都同時反應了過來。
面上不覺露出些許窘迫。
而這時候,秦逵則是面上露出微不可察的自得,轉頭看向三人,帶著一絲暗戳戳地炫耀,道:“從去年開始,工業(yè)司以及工部這邊的紡紗、織布手段,也早已不同往常,剛剛好和日后的規(guī)劃相互應和,彼此滿足供給與需求!
“現(xiàn)在紅薯還在種苗培育期,這大概還需要個三五年的時間,而這段時間之內,農(nóng)業(yè)司王大人不斷細化土地種植結構的規(guī)劃,而下官所帶領的工部,則會在這期間讓新的紡紗機、織布機……慢慢融入百姓的生活與認知之中……”
“三五年后,一切便都是天時、地利、人和!
說完,秦逵只覺全身一陣舒坦,長長地舒了一口濁氣——因為他總算在這時候徹底把朱允熥的籌謀與規(guī)劃基本捋清楚了。
即便心里對朱允熥的意圖早有了大致靠譜的猜測。
但此刻說起來。
他的心情還是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激動到難以平息。
「一步接一步,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
「許多陛下之前做的事情,在彼時看來漫無目的、毫無邏輯甚至像是亂來搞幺蛾子……可到了最后才發(fā)現(xiàn),陛下走的每一步,或大或小,最終都不過是構成完美閉環(huán)的一個組成部分而已!」
「陛下的聰慧和才能……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秦逵忍不住在心里贊嘆道。
要不是因為這里是乾清宮,此刻正站在朱允熥面前,不敢殿前失儀,秦逵都想拍著自己的大腿大喊一聲「妙極」了!
同時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敢置信——特么的這也能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能從頭到尾把一切都安排得毫無錯漏?
而聽到秦逵這一番話。
詹徽、傅友文、袁泰三人乃至旁邊的王應辛和卓敬……
無一例外,都露出了恍然大明白的表情,心里更是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震蕩——他們或是參與了其中的一部分,或是知曉一些,或是在此之前毫無察覺,但都在這時候開始想明白了。
也是因此。
隨著秦逵話音落下。
乾清宮里倒是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時間靜止般的死寂之中,幾人都各自在自己心里倒騰著,捋著朱允熥之前為此做的一些大大小小的、看起來合理或不合理的事情……
心里的震撼一浪高過一浪。
好一會兒,才聽得袁泰高呼一聲,打破了此間的沉寂:“陛下縝密睿智、高瞻遠矚,仁愛圣明!微臣,敬佩不已!”
而他的聲音也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把其他人的思緒拉回。
“陛下圣明!”
“是微臣淺薄了!”
“有陛下如此將大明的江山社稷、天下的黎民百姓放在心上,「百姓安樂」便不是一句名不副實的自欺欺人之語,不是祈愿,不是奢望……而是能一步一步真正做下來,完成下來的事情!
“……”
幾人都不由的激動地看向朱允熥,高呼感嘆道,或許是因為感慨、激動,他們的胸口都可見不小的起伏。
卻在這時候。
在此事的前期準備工作之中參與最深的王應辛,則只有一次抬腳踏出了一步,面色堅定地朝朱允熥拱手道:“陛下仁愛百姓,日日殫精竭慮,為大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細心籌謀……但在這其中,微臣還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