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陛下自然有他旁人猜不透的心思!
趙峰自然揣測不到朱允熥心中所想,不過他也已經(jīng)習慣了自己的思維層面和自家主子壓根兒就不在同一層,所以也就稍稍愕然,在心里嘀咕了兩句。
面上則什么都不耽擱,順手收起馬車旁邊的小樓梯。
趕著馬車往應天府的方向而去。
其實。
朱允熥自然不是不關心。
而是早就心里有數(shù)。
不過不管此人是誰,都惹不來朱允熥太多的在意。
一來是他早就知道朱棣和道衍和尚肯定會有這心思,意料之中而已;二來則是,他手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切切實實地有了掀桌的底牌。
往后的情形,區(qū)別只在于:他是把桌子給掀了,還是把屋頂都給掀了。
這些事情。
不過都是不值得在意、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順手收拾處理一下也就夠了,再多放一丁點的目光上去,都屬于浪費眼神。
……
當天往后,自然還是無事發(fā)生。
朱允熥出了煉丹司什么都沒做就徑直回了宮里;京城內(nèi)外衛(wèi)所兵力連一個兵丁的調(diào)動都沒有。
到了傍晚,漸漸的,大街小巷的百姓,做工的收了工,擺攤兒的收了攤,釣魚的收了竿兒……
管是掙多掙少的,各自揣著今日的收獲往自己家里回。
生意好的收獲多的。
還沿路掏出銅板買了串糖葫蘆,小心翼翼捏在手里,約莫是要讓家里盼零食許久的娃高興高興。
有人順路在屠夫攤子上挑揀了一小塊豬肉,想著今兒全家人能開頓葷,臉上是止不住的笑。
有人在布莊門口躊躇猶豫許久,一咬牙、一狠心,踏進布樁里扯了塊夠做一身衣衫的布,顏色鮮亮好看,走出布莊的時候還忍不住咬牙罵了句:“這敗家娘們,見旁人有了,非是磨著老子也要弄一塊!”
嘴上雖這么罵著,可手上卻小心翼翼摸了摸剛買的布料,笑著呢喃道:“還真別說,比起粗布,就是好看哩!俺婆娘做了衣衫穿著,肯定好看!
商鋪門口、大街小巷的人來來往往,隨著天光逐漸落幕,人影也逐漸變得稀疏,冷清安靜下來。
最后的夜幕之下,便只剩下秦淮河一帶燈火通明,大大小小的畫舫里,輕歌曼舞、聞聲軟笑,和畫舫的倒影一起飄蕩在漾漾鱗波的河面上……
至于傅友德……
在自己府里吃吃喝喝、洗洗干凈,早早就和衣睡下。
整個應天府一片安靜祥和。
一直在涼國公府等待情況,只等著朱允熥或者傅友德那邊搞點什么動靜,自己這邊立刻雷厲風行重拳出擊的淮西勛貴一伙人……
嗯,等來了個輕飄飄的屁。
“不兒……張翼你這老匹夫帶一輩子的大老粗,臨老了學人轉(zhuǎn)那些彎彎繞繞的彎子做什么?你繞得過來么?”
“就是!你看看這應天府,鳥都懶得多叫一聲兒!”
“白耽誤咱功夫嘛這不是!
“要真有點什么事兒也就算了,偏你那些話全他娘的說不準!還攪和得咱喝酒都喝得不盡興!”
“……”
眾人在廳堂內(nèi)齊坐一團,不少人身上雖帶著酒氣,但想著張翼說的那些話,總還是把持著分寸沒有醉。
此刻坐在這里。
沉悶、焦灼、無聊……人都快閑出屁來了。
被眾人如此吐槽一番,張翼一時臉上有些掛不住,當即惱羞成怒地道:“吵吵什么吵吵!這不還沒到底呢么!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說不準人家就在等你這時候呢?”
他嘴上雖然為了面子說的這么堅決。
可心里也不住地犯嘀咕:「咱打仗的都知道兵貴神速,事情都是越拖越?jīng)]有……老子不會真給人唬住了?低賤的商人,為了在老子這里攀點關系胡說八道呢吧?」
想到這里,他眼神不善地瞧了角落里的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一眼,帶著些肅殺:「真敢跟咱這么搞……回頭咱扒了他們的皮!」
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頓時背后一凜。
眉毛蹙得額心都快長紋了,內(nèi)心更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呢?主人的推斷怎么可能出問題呢?可眼下這又算哪門子事兒?他娘的見鬼了不成?」
感受到張翼眼中若隱若現(xiàn)的殺意。
兩人都不由打了個寒顫。
周立軒壓低聲音道:“先穩(wěn)住……我相信主人的判斷絕對不會有差錯,退一步來說,若穎國公這事兒最后真邪了門兒了……你我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只怕都化為烏有了,實在不行,咱們就先跑。”
能做臥底經(jīng)營這么多年的,自然是心思玲瓏之人。
對自己當下的處境是再清楚不過了,雖然覺得不敢置信,心下也考露出打算起來。
范松德點頭道:“也只能這么辦了!
對于此間其他人來說,這時候再待下去,一來是不合適,二來,大家在這涼國公府也算是坐乏了,坐得也夠久了,耐心都快被磨沒了。
當即有人發(fā)聲提議道:“看這架勢,再等下去也不像是會有什么動靜的樣子,不如我們且先各自回府去,外面還讓人隨時緊密盯著就是,分散開來反應慢一些,但是想來應該也不會塌場!
其他人也都有些受夠了,當即點頭同意道:
“就這么著吧!咱覺得吧……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能出什么事兒?這會兒人老傅在家輕輕松地呼呼大睡,咱在這里焦灼勞碌……嗐!”
“防一手吧,防一手準錯不了!
“不錯,今天晚上還是打起精神來,也就這兩天的事兒!
“……”
眾人來來回回被張翼,或者說被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挑弄了好幾次。
就算這時候已經(jīng)乏了,可心里上那個疑影兒始終還在。
畢竟當一件事情被不斷重復強調(diào)之后,印象肯定是越來越深刻的,所以大家還真沒有完全松懈下來。
如此,在藍玉發(fā)了話之后,眾人便氣氛有些低迷地各自從涼國公府散去,回了自己府上。
心里頭卻始終惦記著這回事。
眾人當夜自然都沒有心情跟傅友德一樣呼呼大睡,而是始終留了心眼、留了神兒。
當然。
一夜過去,無事發(fā)生。
一直到第二天早朝之前,無論是功勛宿老、文臣武將……全都在午門之外等著早朝。
傅友德回京這回事在朱允熥的大力宣傳之下,別說他們這群人,就是大街小巷都人盡皆知。
這一夜心中不安忐忑的。
又何止是淮西勛貴這一伙人?
對于以六部堂首、翰林院為首的文官們來說,其實他們心里的忐忑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朱允熥把最有可能的牌給遠遠丟到沿海去了,對于他們來說,這不就相當于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朕可一點都沒有要權衡限制現(xiàn)在過分膨脹的淮西集團!朕以后就靠著他們,只靠著他們了!
這個消息對于他們這些文官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武將勛貴當?shù)馈?br>他們這些本來就被武將勛貴排擠嫌棄的文臣,以后還有何地位可言?更別提這一番過后,這些莽夫、粗人、土匪們,往后會逐漸做出多出格的事情就更說不準了。
所以今日午門之外的氛圍顯得格外沉重濃厚。
淮西勛貴也好。
文官們也罷。
一個兩個全部都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兒,一個個下眼瞼比誰都黑,眼袋腫脹。
“你們說,現(xiàn)在馬上就要上朝了,傅友德那廝該不會趁著這個機會……行動吧?”
張翼壓著聲音對旁邊其他公侯道。
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還是有本事的,雖然張翼、曹興、朱壽三人都對他們已經(jīng)隱隱動了殺心,終究還是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穩(wěn)住了他們?nèi)恕?br>甚至讓張翼幾人現(xiàn)在都還擔心著這個問題。
其他人雖然都是一副默不作聲的樣子,也沒有回應張翼這話,卻是下意識目光凝重地看了一眼午門,顯然并非完全地放松。
還是常升這時候站出來刷了一波存在感。
故作一副傲然、不以為意的樣子,道:“呵!我老舅多厲害的人,他人在不在宮里能影響什么,過來之前咱老舅就交代好了,當他那么多義子白收的啊?穩(wěn)住局面不讓人鉆了空子總是夠的。”
他這個之前或多或少都要被人懷疑的人,現(xiàn)在算是徹底洗白了,對于這個事情的走向心里早有把握,他比誰都更輕松,還能抓住時機繼續(xù)給自己洗一洗。
聽他這么說。
眾人臉色稍緩,甚至不少人還帶著些許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眼里肉眼可見地多了幾分信任。
另外一邊。
詹徽、傅友文、袁泰……等人湊在一處,目光時不時在另一邊的淮西公侯們身上掠過,焦灼無比。
“以后……這大明皇朝真成他們的天下了?”
“陛下怎會……怎會……”
“如此糊涂……”說話之人雖是一腔憤懣,不過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還是將聲音壓的極低。
就連詹徽也急了。
悄悄對著和自己站在一起的「老戰(zhàn)友」傅友文道:“原以為陛下召穎國公回來,必然是要做點什么、有所行動的,他有如此決心,咱們這些人也不怕跟著他戰(zhàn)這么一遭,可他居然出了如此昏招,這我真是始料未及啊!”
昨日突然聽到傅友德回京,詹徽心里雖忐忑,卻也高興,只以為當今這位少帝曖昧的態(tài)度總算明晰了。
結果轉(zhuǎn)頭就聽到朱允熥下了這么個圣旨,他在家差點兩眼一抹黑地昏古七。
不過他和傅友文絮絮叨叨了這么多。
轉(zhuǎn)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嘿!這死老頭子瞇著眼睛打瞌睡!
“老傅?”
詹徽有些沒好氣地輕輕拍了拍他。
沒醒。
詹徽氣得提高了音量:“傅大人!”
傅友文這才一副驟然一驚的樣子,渾身打了個顫,睜開了雙眼:“啊?哎喲!詹大人吶,老頭子我年紀大不經(jīng)嚇的!這么大聲兒干啥!”
昨日吹上午和傅友德掰開來聊過之后,傅友文一顆心反倒是放了下來,雖然一副打盹兒剛被嚇醒的樣子,年紀還大,可此時的精神面貌比誰都更滋潤些。
看到傅友德這副模樣。
詹徽長嘆一口氣。
焦急地蹙緊眉頭道:“老傅,你這是一點不著急的?”
“穎國公無論在軍中還是朝中都是功臣宿老,你不過去和陛下提一提、勸一勸,以穎國公的資歷卻是不用太怕的,他是你家兄弟、你是最好說話的,昨日你竟也沒有和穎國公說道說道此事么?”
其實,詹徽挑起話頭,就是為了把這些話引出來。
現(xiàn)在誰不知道朱允熥那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犟脾氣?
讓他們這些人當面和他唱反調(diào),袁泰這個頭鐵的來了都直搖頭,在他們看來,唯一可能的突破口也就是傅友德這個當事人了,當然傅友文出面最合適。
詹徽剛剛那大聲一喊。
也吸引了旁邊幾人的注意。
此刻湊過來剛好聽到詹徽這一席話,當即也出聲應和道:“是啊傅大人!詹大人說的正是!如今這局面,可都系與您和穎國公身上,無論如何,得想法子讓陛下收回成命,改變心意的呀!”
“不錯!否則以后你我沒有好日子過,整個大明皇朝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
眾人心焦著急,可傅友文卻是慢悠悠地長嘆了一口氣,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攤了攤手,滿臉為難地道:“各位大人呀!不是老夫不著急,是老夫著急了也沒用。
“這其中的道理其實不難懂,我家友德縱然也是扛刀拿槍的主兒,卻也是明白人!甚至不用老夫說,昨日覲見陛下的時候,就勸過了,勸不動!”
“陛下的脾性你們也都懂不是?”
“老夫也是……有心無力!”
傅友德昨天和他說過的許多話,朱允熥的拖延之計,傅友文當然不能往外倒摟出來,此刻自然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只道是朱允熥一意孤行,誰勸都不成。
再者,周圍聽到的人都不少,雖說也都是他們這群文臣一掛的,人多嘴雜總是會傳到淮西勛貴耳朵里,這么說剛好讓淮西勛貴再定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