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濃墨傾灑,將盤蛇般的山路浸得更深邃。
山道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著。
王云握著少年纖細的手腕,能感覺到對方手心滲出的冷汗。
“小兄弟,走快些!
王云放緩語氣,“我又不會吃了你!
少年抿著嘴唇不說話,腳步卻加快了幾分。
轉過山彎時,前方隱約傳來交談聲。
王云突然停下腳步,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噓——“
“那小子去了這么久,該不會跑了吧?“一個粗獷的聲音抱怨道。
“跑?他敢!“
另一個聲音嗤笑,“老大扣著他的包袱呢,你是沒看見他當時那著急樣兒!
“說起來也怪,那破包袱里就一套白衣,值得這么寶貝?“
王云眉峰微挑,轉頭時發(fā)現少年臉色煞白,單薄的身子在夜風中微微發(fā)抖。
"原來如此。去吧,就說你得手了。"
少年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手腕上的力道突然一松,緊接著一股柔和的力道推著他往前走去。
"等等!"少年踉蹌兩步,寬大的衣袖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你為何......"
"別回頭。"王云的聲音混著草木清香飄來。
少年還想說什么,山坳處已亮起晃動的火把,幾個彪形大漢圍將上來。
“喲,小少爺回來啦!“
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咧嘴笑道,“東西到手了?“
“我…我…”少年喉結滾動,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淌。
就在這時,少年看見王云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山賊身后,衣袂翻飛如展翅的鶴。
"幾位好興致啊。"
王云指尖把玩著一片落葉,“大半夜不睡覺,聚在一起想干什么壞事嗎?”
"什么人?!"
山賊們倉啷拔刀,刀光映著他們驚惶的臉。
王云輕笑一聲,落葉脫手而出。
少年只覺眼前一花,再定睛時,那幾個彪形大漢已如爛泥般癱倒在地。
月光穿過王云揚起的指尖,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投下細碎的光影。
“你…你是…”
湛若水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人舉手投足間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絕非尋常江湖客所能擁有。
王云拍拍手上的灰塵,"現在能好好說話了?"
他彎腰拾起掉落的火把,跳動的火光將含笑的眉眼染成暖色,"小書生,報個名號?”
“在…在下湛若水,增城人士!
少年下意識作揖,又覺得不對,趕緊站直身子,“多謝閣下相救!
王云嗯了一聲:“名字不錯,我叫王云,聽他們說的話,你還別有隱情?“
湛若水點點頭,難過道:“家?guī)熽惏滓虏≈兀襾碇榇夋?zhèn)見他最后一面,歸途中遇到這些山賊,他們搶走了師父留給我的白衣遺物...“
“所以他們就逼你來偷我的包袱?“
王云接過話頭,見湛若水羞愧地低下頭,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我明白了。走,我?guī)湍惆褨|西要回來!“
“可是...“
湛若水猶豫道,“雖然閣下武功不錯,但…“
王云不可置否:“走吧,能不能要回來到時候再說!稗D身時發(fā)現湛若水正對著昏迷的山賊發(fā)愣。
少年單薄的背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清,指節(jié)因攥得太緊而泛白。
"放心,只是昏過去了。"王云故意將腳步聲踩得很重,"走吧,取回你師父的遺物。"
說罷解下自己的墨色大氅扔過去,"山上風大。"
少年接住尚帶體溫的大氅,指尖微微發(fā)顫。
他望著王云率先前行的背影,突然快步追上去:"王...王大哥,他們人多勢眾......"
"怕了?"王云頭也不回地笑,"那你在這等著?"
"不!"湛若水聲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壓低,"師父說過,臨難毋茍免..."
王云突然駐足,少年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
混合著松墨氣息的溫度傳來,他慌亂后退時,聽見對方帶著笑意的聲音。
"好一個臨難毋茍免。陳白衣教了個好徒弟。"
山風驟急,吹得寨門前的燈籠劇烈搖晃。
王云仰頭望著"清風寨"的匾額,突然輕笑:"這字倒有幾分顏筋柳骨。"
湛若水小聲道:“寨主們言談舉止確實不像尋常山匪。“
正說著,寨門轟然洞開。
火把的光亮中,七八個持刀大漢如臨大敵。
“站!什么人敢闖清風寨?“
為首的守衛(wèi)厲聲喝道,待看清湛若水時,臉色驟變:“是你?我那幾個接應的兄弟呢?“
湛若水緊張地看向王云,后者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將少年擋在身后:"勞煩通報,韋家堡韋瑛來訪。"
他說這話時背脊挺得筆直,明明孤身一人,卻仿佛身后站著千軍萬馬。
湛若水正自咤異。
王云背在身后的手對他打了個手勢,少年會意地收回想咨詢的念頭。
守衛(wèi)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快步跑進寨中報信。
不多時,一位手持折扇的白衣書生緩步而出。
“在下林文遠,不知韋少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林文遠行禮時眼角余光不斷打量,而王云負手而立的姿態(tài),儼然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氣度。
王云笑著還禮:“林先生客氣了!
書生折扇"唰"地合攏,側身擺手請兩人進寨。
王云敏銳地留意到扇骨泛著金屬冷光,想來是『透骨釘』之類的暗器。
他毫不在意,拉著渾身發(fā)抖的湛若水大步走了進去。
進入寨廳,只見主位上坐著一位面容剛毅的中年男子,身旁放著一把雁翎刀。
林文遠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大當家徐正風。大哥,這位是韋家堡的韋少主!
徐正風起身抱拳:“久聞韋少主大名,不知今日前來有何貴干?“
王云摸了摸鼻子,突然笑道:“實不相瞞,我不是韋瑛!
廳內頓時一片嘩然。
徐正風臉色一沉:“閣下這是何意?“
就在這時,珠簾后傳來一聲輕笑:“我道是誰,原來是位俊俏的公子哥兒。“
只見一位紅衣女子款款走出,腰間九節(jié)鞭上的銀鈴叮當作響。
蘇玲玲走到王云面前,媚眼如絲:“小公子為何要冒充他人呢?“
王云不慌不忙:“在下王云,與韋瑛確實有些交情。今日前來,是想請徐寨主歸還我這位朋友的東西!
徐正風冷哼一聲:“好大的膽子!先是冒充他人,現在又...“
“大哥且慢!
林文遠突然插話,“王公子,你說與韋少主有交情,可有憑證?“
王云正要回答,蘇玲玲突然笑道:“何必多問?試試便知!“
話音未落,九節(jié)鞭已如靈蛇般襲向王云面門!
“小心!“湛若水驚呼。
王云卻不慌不忙,左手將湛若水輕輕推開,右手一探,竟穩(wěn)穩(wěn)抓住了鞭梢。
“姑娘家的,怎么動不動就出手傷人?“王云笑道。
林文遠見狀,折扇一合,直取王云咽喉。
王云身形一閃,腳尖輕點,將折扇踢飛。
與此同時,徐正風拔刀出鞘,刀光如電劈來!
“都住手!“
王云一聲輕喝,突然發(fā)力一拽。
蘇玲玲驚呼一聲,整個人朝徐正風撞去。
徐正風急忙收刀,手忙腳亂地接住蘇玲玲,兩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廳內頓時鴉雀無聲。
過了半晌,徐正風扶著蘇玲玲站起來,神色復雜地看著王云:“好功夫。“
王云整了整衣袖:“徐寨主,現在可以好好談談了嗎?“
徐正風長嘆一聲,揮手道:“去把那位小兄弟的包袱取來!
不多時,一個藍布包袱被送到湛若水手中。
他顫抖著解開包袱,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長衫纖塵不染。
“師父...“湛若水將白衣緊緊抱在胸前,聲音哽咽。
王云拍拍他的肩膀,轉向徐正風:“徐寨主,我看貴寨上下都不像歹人,為何要做這等勾當?“
徐正風與林文遠對視一眼,苦笑道:“王公子有所不知。我們本是郁林州清風幫,做些正當營生。可自從九蓮教的紅蓮尊者來到郁林...“
“九蓮教?“王云眉頭一皺。
蘇玲玲接話道:“那日見公子出手闊綽,弟兄們還以為是九蓮教籠絡的官員子弟...“
“又是這個九蓮教!“王云突然拍案而起,茶盞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林文遠眼中精光一閃:“近日傳聞九蓮教白蓮總壇被人所滅...莫非與王公子有關?“
王云冷哼一聲,算是默認。
廳內眾人頓時騷動起來。
徐正風突然單膝跪地:“王公子!若能鏟除紅蓮,救我郁林百姓,清風幫三百弟兄任憑差遣!“
王云連忙扶起他:“徐寨主請起…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說著看向林文遠,“取紙筆來。“
文房四寶很快備好。
當王云揮毫時,湛若水湊近看見紙上游龍般的字跡:"老韋,邕江有變,速調..."后面的內容被王云的手肘遮住。一滴墨汁墜在宣紙上,暈開如血。
王云將信鄭重交給林文遠:“務必親手交到西廠韋瑛手中!
他又詳細詢問了郁林州的情況,得知郁林五縣都已落入九蓮教掌控,不禁眉頭緊鎖。
“走水路吧。“
林文遠建議,“我們可以安排船只,經邕江轉嘉陵江,雖然繞遠,但比陸路安全!
王云點點頭,突然轉頭看向湛若水,眼中的肅殺之氣還未散盡:"正好送你回增城。"
"這如何使得!"湛若水慌忙擺手,卻見對方已恢復懶散笑容。
但此刻少年已經看清,那看似隨意的笑容下,藏著何等驚人的掌控力。
"聽說增城荔枝'狀元紅'天下無雙。"王云眨眼的瞬間,又是那個玩世不恭的游俠,"到時候可別小氣。"
湛若水抱緊懷中包袱,細白的手指陷入布料。
他望著王云與眾人商議的側臉,忽然覺得這位救命恩人周身縈繞著一種無形的氣場,就像師父說過的"龍行有雨,虎行有風",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隨。
當寨人通報山道弟兄歸來時,徐正風鄭重抱拳:"謝公子手下留情!"
月光穿過窗欞,在林文遠和蘇玲玲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
他們望向王云的眼神,已經變成了面對上位者時才有的敬畏與臣服。
山風嗚咽著掠過檐角,將"清風寨"的匾額吹得微微晃動。
王云站在光影交界處,半邊臉浸在黑暗里,半邊臉染著暖色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