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內(nèi),檀香裊裊。
楚皇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龍椅扶手上的鎏金螭首,目光落在跪在玉階下的長子身上。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切進來,在楚寧蒼白的側(cè)臉投下細碎的光斑。
這個場景讓他想起二十年前,彼時還是太子的自己跪在先帝面前,也是這樣挺直脊背,但絕不會露出這般病容。
“楚寧,你的身子......”
楚皇開口時,聲音里裹著三分關切七分試探。他注意到楚寧扶著地面的手在細微顫抖,青紫色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下清晰可見。
楚寧抬頭時,一縷黑發(fā)垂落額前:“父皇不必憂心。”
他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既不顯卑微也不失恭敬:“等孫神醫(yī)看過再說,本宮有更重要的事稟報!
龍案上的青銅獸爐突然爆出火星,驚得侍立兩側(cè)的太監(jiān)慌忙上前添香。
楚皇借著這個間隙細細打量兒子——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卻已讓滿朝文武俯首聽命。
數(shù)年前楚寧迎娶沈家嫡女時,他還能在朝會上駁回楚寧關于整頓鹽政的提議。
如今連禁軍統(tǒng)領等人,都開始用“東宮鈞令”來替代“圣諭”了。
“說吧!背识似鸩璞K,借著氤氳熱氣掩飾眼底的陰翳。
“本宮已說服大周女帝聯(lián)手。”
楚寧的聲音像是被揉碎的冰碴,清冷中帶著鋒銳:“兩國共同對抗秦國,但需派人前去與大漢議和,令其趁亂攻打魏國的司馬逸,使得這兩朝不會干涉我們和秦國之戰(zhàn)。”
茶盞與盞托相碰的脆響在殿內(nèi)格外清晰。
楚皇突然想起十年前秋獵時,十四歲的他一箭射穿猛虎雙眼的場景。
那時的箭矢穿透獸顱后釘在楓樹上,箭羽猶自震顫不休,正如眼下這番話帶來的余震。
“大漢豈會聽命于我朝?”
楚皇故意加重語氣:“何況唐朝陳兵北境,晉國水師......”
“唐朝與大漢素無恩怨!
楚寧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血絲,卻仍堅持說完:“至于晉國水師......咳咳......從滄州渡江到兗州至少要月余!
他掏出絲帕拭去血跡,白絹上綻開的紅梅刺得楚皇瞳孔微縮。
楚皇皺眉問道:“若是沒有足夠的條件,漢朝寧愿作壁上觀也不會出兵!
“所以……”
楚寧嘴角浮現(xiàn)一抹狠色:“兒臣打算將魏國的兗州送給大漢,以此作為他們出兵的條件!”
楚皇突然起身,明黃龍袍掃落案上奏折:“你要用兗州做餌?”
“那可知兗州乃是司馬逸的后路,若是將此地交給大漢,必定會得罪司馬逸!
“而且,這對我軍也十分不利,等于讓大漢兵馬直接和我軍相接!
“舍小利而謀大局!
楚寧扶著玉階緩緩站起,玄色蟒袍下擺掃過滿地奏折:“司馬逸最近連破大漢三城,若我們承諾事成后讓出兗州......”
他蒼白的指尖點在攤開的羊皮地圖上:“大漢定會如餓虎撲食!
楚皇的手掌重重拍在龍案上,震得硯臺里的朱砂濺出點點猩紅。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姿勢像極了當年先帝怒斥自己的模樣,而楚寧平靜仰視的眼神,竟與記憶中那個跪在殿中的少年重合。
“準奏!
楚皇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時,看到楚寧眼底掠過一絲意料之中的笑意。
那種被蛛網(wǎng)纏住咽喉的窒息感又涌上來——自從數(shù)年前楚寧在賀城之戰(zhàn)大敗燕軍,他就再也沒能在這雙肖似其母的鳳眼里,看到過真正的情緒波動。
楚寧察覺到楚皇的眼神,不禁拱手施禮:“父皇英明,若無他事,兒臣告退!
楚皇深深看了楚寧一眼,這才微微頷首:“不管孫神醫(yī)是否能醫(yī)治你體內(nèi)的毒,你都需要注意修養(yǎng)身體。
如今太子妃已經(jīng)懷孕七個月,正是需要安撫之際,你莫要因為操勞朝廷之事而怠慢了她。”
楚寧眉頭一挑:“父皇放心,兒臣安排完和大漢議和之事便安心在東宮養(yǎng)病!
話畢,轉(zhuǎn)身離去。
楚皇盯著楚寧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語。
三刻鐘之后,東宮寢殿內(nèi),藥香與龍涎香糾纏不休。
孫司邈打開紫檀藥箱時,青銅鶴形燈正好爆出燈花。他取出七枚泛著幽藍寒光的玉針,轉(zhuǎn)頭看向斜倚在軟榻上的楚寧問道:
“殿下可知《千金方》有載,血蛛毒入心脈者,活不過三個春秋?”
“沈太醫(yī)說過!
楚寧解開衣襟,露出心口處蛛網(wǎng)狀的黑紋:“但本宮要的不止三年。”
老神醫(yī)枯槁的手指按在突突跳動的毒紋上:“周朝金針鎖毒半年,老朽用冰魄針再封半年!
他忽然加重力道,看著楚寧瞬間慘白的臉色,沉聲道:“之后每運功一次,毒性便深入一寸!
楚寧抓住榻邊雕龍扶手,青筋在蒼白手背暴起:“足夠本宮踏平咸陽。”
孫司邈嘆息著拈起第一枚冰魄針。
針尖刺入鳩尾穴的瞬間,楚寧整個人如遭雷擊。
老神醫(yī)指間翻飛,六枚玉針接連刺入天突、膻中、巨闕諸穴,針尾竟凝出細密霜花。
“這是天山寒玉所制!
孫司邈雙掌懸于楚寧背心:“殿下且忍住了!
渾厚內(nèi)力如冰川暗涌般注入,楚寧喉間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指甲生生摳進紫檀木中。
突然,窗外驚起寒鴉。
最后一枚玉針刺入百會穴時,楚寧猛地噴出大口黑血,其中竟夾雜著冰渣。
孫司邈迅速收針,看著榻上蜷縮的人影:“毒暫封在肝經(jīng),但若強用內(nèi)力......”
“本宮明白!
楚寧撐著身子坐起,染血的唇角勾起冷笑,他望向案頭堆積的軍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
“聽說神醫(yī)年輕時,曾游歷秦國?”
孫司邈微微一愣,隨后頷首道:“當時年輕氣盛,仗著一身醫(yī)術(shù)去秦國歷練了一番!
楚寧微微頷首,淡然道:“既如此,想必秦國也一定邀請過孫神醫(yī)吧?”
“曾經(jīng)為秦國太后續(xù)命!”孫司邈一臉自豪說出實情。
楚寧臉上笑容更盛:“如此,甚好!”
揮手示意孫司邈下去:“今日多謝孫神醫(yī)壓制本宮體內(nèi)毒性,此事還需保密,莫要讓他人知曉!
“老朽明白!睂O司邈拱手施禮離去。
隨后,楚寧朝外喊道:“趙羽,去請鄧弘文大人來!”
接下來,該商議如何說服大漢王朝出兵對付司馬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