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內(nèi)。
李桃歌和趙茯苓這一主一仆撐傘而立,看著仵作在兩具尸體來回走動,時而插進(jìn)銀釵,時而用糯米飯灑在內(nèi)臟,時而對四肢查勘,大冷的天,忙到一頭虛汗。
趙茯苓一手替公子撐傘,一手捏住鼻子,皺眉道:“都半個時辰了,怎么還沒驗好?這位老先生不是宣州最厲害的仵作嗎?有毒無毒,難道驗不出來?”
李桃歌似笑非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驗尸好驗,可如何保住性命,成為一樁難事。將實情稟報,會得罪上峰,隱瞞不報,又怕我揪住他的尾巴,說真話,說假話,全要得罪人,所以他在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蒙混過關(guān)!
小茯苓恍然大悟,“哦!~怪不得老先生出了一身汗,原來是嚇的,一把年紀(jì)了,大半夜跑過來摸臭烘烘的尸體,好可憐哦。公子,既然兩邊都不能得罪,何不裝病呢?”
似乎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老仵作放下銀釵凈完手,正要稟明死因,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趙茯苓瞠目結(jié)舌道:“老先生,你的手里攥著我家公子清白,這么多大人在呢,你可別因我的玩笑而裝病啊,”
“他不是裝病,而是真病了!
李桃歌雙手入袖,含笑道:“驗完鄒明旭的尸身之后,他用銀釵朝自己右邊大腿刺了一下,動作雖小,卻無法遮蔽所有人耳目,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割開他的袍子。”
宣州不良帥陳莽用刀尖挑開仵作右邊衣袍,頓時眉頭皺起,只見大腿有片黑青色痕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
趙茯苓驚聲道:“真的中毒了,他不會死吧?”
李桃歌搖頭道:“老仵作驗尸多年,早已對毒物如數(shù)家珍,害完人的毒,再沾染到別人身上,毒性不如之前猛烈,況且他扎的是大腿,并非心脈,要么昏厥,要么把大腿砍掉,死不了!
趙茯苓打了一個激靈,縮著脖子說道:“把腿砍掉?那也夠瘆人的。寧愿把自己弄殘,也不肯把實情告知,不就是幾句話么,為啥不明說呢?”
李桃歌冷笑道:“因為有人不許他開口!
隨后他瞇起桃花眸子,朝眾人依次掃去,楊刺史,鄒家家主,長史,包括法曹參軍吳淮,一個個臉色難堪,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楊刺史拱手詢問道:“侯爺,既然老仵作毒發(fā),不如派人再驗?”
李桃歌爽快道:“行啊,反正我也不急著走,索性把城里的仵作都請來,我就不信查不出真相!
“不用了!
吳淮跨步走出,在棺材繞了幾圈,蹲下又站起,沉聲道:“下官本就是仵作出身,無需動用他人。鄒公子中的毒,與米縣丞是同一種,不過二人都不是因毒而死,大家且看,鄒公子的尸身,從喉嚨至五臟六腑,雖有黑水腥臭,可并未出現(xiàn)青斑和腫脹,按理說,腹部應(yīng)有膿包,腸道潰爛,但這些地方只有淺痕,絕不是因毒而亡。再看他的頭骨,有碎裂痕跡,只不過被高人用鉚釘釘死,于是看不出破綻。依下官愚見,鄒公子的死因,是被人巨力拍擊頭頂,然后趁機(jī)灌入劇毒!
這番話一出口,幾人神色各異。
鄒家家主怒聲道:“究竟是誰,敢害我侄兒性命?!”
既然已開滿弓,吳淮也不打算射出回頭箭,坦誠道:“當(dāng)時在場的嫌犯,有三人,瑯琊侯,林公子,影竹公,據(jù)林公子親口所述,侯爺是用毒酒殺的鄒公子,非武力擊殺,今夜驗明尸身之后,證實林公子撒謊,那么誰是兇手,應(yīng)一目了然,是該還給侯爺一個公道!
鄒家家主一把揪住林寶珠袍領(lǐng),暴怒道:“你們林家與我們鄒家是世交,我弟弟曾多次在朝廷為你父親美言,為何痛下殺手,殺我侄兒?!”
林寶珠臉色慘白,篩糠不止,嚇得只會重復(fù)一句話,“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息怒!
李桃歌輕聲道:“當(dāng)時畫舫有三人,不是我,也不一定是林公子,不是還有一位商賈嗎?”
林寶珠宛如撈到一根救命稻草,哀求道:“是……是影竹公殺的鄒明旭,強(qiáng)迫我栽贓嫁禍給侯爺,我若是不從,當(dāng)晚走不出天上人間,不信的話,你把他抓來,我與他對峙!”
“影竹公!”
鄒家家主咬牙切齒道:“一個賣鼗鼓的小販,敢謀害朝廷大員兒子,翻了天了!我就不信他有那雄心豹子膽,背后肯定有人唆使!”
李桃歌慢條斯理道:“吳大人,你剛才所說,米縣丞所中之毒,與鄒明旭死后放的毒一模一樣,對嗎?”
吳淮彎腰答道:“回稟侯爺,正是。他們所中的毒,極為霸道,中毒之后,猶如雷公鑿頂,無藥可救,肝腎出血衰竭,尸體會有股焦味,于是民間給它起名為雷公錘!
李桃歌問道:“既然找到兇手,那么再來分析他為何要殺人。”
幾人不管清不清楚緣由,一律選擇沉默。
李桃歌微微一笑,說道:“聽說影竹公這人能翻江倒海,上瞞官家,下坑百姓,被譽(yù)為宣州民間刺史。那么請諸位給我答疑解惑,授他權(quán)柄之人,究竟是誰?”
詭異的靜謐,只能聽到瀟瀟雨聲,就連死了侄子的鄒家家主都閉口不言。
李桃歌輕聲道:“是不敢答,還是不知道?”
見到誰都不敢接過話茬,李桃歌挑了個軟柿子捏,沖林寶珠玩味一笑,“林公子,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影竹公一日不伏法,你就是殺人兇犯。”
林寶珠一味念叨著那句話,“人不是我殺的……人不是我殺的……”
李桃歌眉頭挑起,“勸你別糟蹋自己,押入京城,刑部有的是手段撬開你的嘴巴,何必受盡皮肉之苦!
林寶珠癱軟倒地,抱住腦袋,痛苦說道:“求求你,殺了我吧!
李桃歌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笑道:“好,你們都不急,那我也不急,外面還有一盤殘局,或許可以從那邊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