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走入竹園,或許是官民很難共處一室,其他人不知所蹤,只有幾名身穿官袍的大人在場,見到侯爺親至,以郡守吳之賢為首的本地官員立刻過來迎駕,拎起官袍,一溜小跑,然后一躬到底,自報家門,殷勤到獻媚。
郡侯相當(dāng)于土皇帝,可以養(yǎng)私兵,收取封邑賦稅,比起大都護更加權(quán)勢滔天,在瑯琊為官,若是和郡侯不對付,幾乎寸步難行,更何況這位小侯爺?shù)谋澈,還有大寧一片天。
與四名官吏依次打過招呼,李桃歌笑道:“我這人喜動不喜靜,府里太悶,不如去大街溜溜腿?”
按理說官員之間拜會,怎么也得坐下寒暄一番,就算是仇家到訪,也得落座后,再端茶送客,要不然傳出去,會笑話主家心胸狹隘。
既然小侯爺想出門,四人不敢不從。
走出侯府正門,李桃歌順著街道負手閑逛,隨意問道:“吳大人,來瑯琊郡幾年了?”
吳賢之今年四十出頭,氣度清逸,生有兩條又濃又重的劍眉,從面相而言,是守正不撓的君子相,他拱手答道道:“回稟侯爺,下官赴任瑯琊郡守,已半年有余,之前在吏部任員外郎,受蕭大人器重,蒙李相栽培,調(diào)來瑯琊任職!
有頭有尾,詳盡又不瑣碎。
器重,栽培,道明舉薦之人和提拔之人,深諳廟堂話術(shù)。
李桃歌惋惜道:“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文官勛封和考課之征,留在京城,有大把的官吏給你送銀子,前程錦繡,調(diào)來瑯琊任五品郡守,看似升了一品,其實未必是好事,李家人跋扈慣了,能施展開拳腳嗎?”
蕭爺爺舉薦的人,未必與李家同心,但絕對是清官,李家枝葉散開百年,在瑯琊早已樹大根深,別人想要來指手畫腳,恐怕步履維艱。
沒想到小侯爺一見面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在官場呆久的吳賢之明顯不適,錯愕片刻,斟酌好說辭,輕聲道:“李氏乃是名門望族,守禮而非專橫,下官上任后,并未遇到刁難。”
堂堂郡守,只是說并未遇到刁難,李家人若沒給他氣受,那才是見了鬼。
李桃歌笑道:“李家族人萬千,人多,錢多,容易養(yǎng)出敗家子,若是招惹到吳大人,本侯給你賠個不是,以后就不用看他們臉色行事了,府衙斷不了的案子,送進侯府,以國法家規(guī)處置,府里的竹子,正好沒啥用,抽氣屁股來倒是趁手!
吳賢之畢恭畢敬道:“侯爺英明神武!
過了兩條路口,逐漸繁華,路邊百姓見到官家大老爺,并未露出懼怕神色,該走路的走路,該買東西的買東西,只有認出李桃歌的百姓,拽住同伴竊竊私語。
百姓不怕官,蹊蹺。
宰相門前七品官,難道宰相同鄉(xiāng)也是九品吏?
李桃歌來到售賣花卉的小攤,幾十種鮮花爭奇斗艷,駐足觀看半天,笑著說道:“安西和北庭六月飛雪,常年只見風(fēng)沙,哪能見到百花齊放的景致,刺史和長史家中,未必有這小攤齊全,天天有花竹相伴,這里的百姓有福啊。”
郡丞王吉是年近半百的小老頭,曾在地方主政多年,膚色黑里透紅,一看就是常年在田間奔波所致,聽到李桃歌夸贊,連忙陪笑道:“瑯琊孕育兩相一侯,不是風(fēng)水好,而是因李家變成福地,百姓沾染福澤,安居樂業(yè),衣食無憂,日子自然過的舒心!
李桃歌莞爾一笑,端起蘭花欣賞,突然詫異道:“咦,店家,你這小攤各種花卉應(yīng)有盡有,就是不常見的美人嬌都有兩盆,為何沒有桃花呢?”
王吉笑道:“約莫是怕沖了侯爺名諱,他們不敢賣!
李桃歌沖攤主好奇道:“對嗎?”
老實巴交的攤販干笑道:“桃花是長在樹上的,種進土里活不過幾晚,再說桃花輕賤,街里院里到處都是,誰買那東西,傻呀!
主管兵事和刑獄的張郡尉豎起眉頭,眼睛都快眨瞎了,依舊堵不住攤販那張破嘴。
李桃歌呆住,朝幾人悻悻然一笑,裝作若無其事開溜。
沒裝成,反而挨了一頓數(shù)落。
幸虧皮糙肉厚,見不到尷尬神色。
張郡尉低聲道:“侯爺,那家伙口不擇言,冒犯了侯爺,按照大寧律,當(dāng)關(guān)入大牢,以儆效尤!
李桃歌渾不在意笑道:“我問的話,人家如實回答,只是稟明實情,又非故意辱罵于我,怎能關(guān)進大牢呢。一衣帶水的同鄉(xiāng),就算罵幾句也無妨,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得饒人處且饒人!
四人心中稍安。
早就聽說小侯爺豁達溫順,沒想到脾氣好到這種程度,換作其他膏粱子弟,早就掀攤子揍人了。
來到一家糧鋪,李桃歌見到五谷均有售賣,問過價錢,寬慰道:“在安西,沒吃過一頓大米,成天啃豆餅啃窩頭,胃里常常泛酸水。難怪兩江都護府被譽為大寧糧倉,緊鄰的瑯琊都沾了光,這里的米價,比安西便宜一半,比京城便宜兩成,只要踏踏實實過日子,一家老小都能吃上白面大米!
郡丞王吉心中一動,壯起膽子說道:“瑯琊四季分明,一年之中日光充沛,雨水不斷,種植五谷得天獨厚,若是能把荒地開墾成農(nóng)田,乃朝廷之幸!
李桃歌奇怪道:“既然王大人懂這道理,為何不令開荒呢?”
王吉吞吞吐吐說道:“百姓生活富足,自家良田足夠糊口,再去開荒,嫌累,不愿干粗活,即使下官開出豐厚報酬,許諾將二成良田相送,也無人答應(yīng)!
李桃歌點頭道:“自家的糧食都吃不完,誰又愿意去為朝廷做事,況且李家族人向來橫慣了,不會把你這郡丞當(dāng)回事。對了,我記得從北庭來了一萬多流民,他們背井離鄉(xiāng),只為了討口飯吃,這些人都是世代務(wù)農(nóng)的好手,調(diào)來開荒再好不過。嗯?算算日子,早就該到了,為何在城中見不到一個呢?”
“這……”
王吉面露難色道:“不瞞侯爺,李氏族人嫌他們吵鬧,不許在城中逗留,將其攆至城外十五里的河邊了!
李桃歌挑起眉頭,冷聲道:“我請來的客人,竟然不許在城中逗留,果然應(yīng)了那句老話,遠親不如近鄰!
“郊外沒啥東西可以果腹,忍不了幾天人就跑了,然后還得罵我食言,順道把李家祖先挨個罵一遍!
“去把流民接進城,途中誰敢阻撓,綁起來送入侯府!
“既然這么想當(dāng)家作主,我退位讓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