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氣氛緩和,李桃歌朝墨川挪了一屁股,二人并肩而坐,共同望向篝火。
不言不語,莫不靜好。
墨川抱住雙膝,下巴抵在手腕,輕聲道:“聽聞你征戰(zhàn)安西,立下不世之功,我從未去過大漠,也沒打過仗,這一年來經(jīng)歷了什么,你給我講講好嗎?”
“好!
李桃歌含笑答應,打開話匣,將安西所見所聞詳細盡述,一口酒,一段故事,從離開京城起,講到譽滿而歸。
墨川越聽越入神,當李桃歌談及黃沙肆虐,狂暴風龍席卷將士,不禁替他捏了把汗,聽到單槍匹馬飛躍城頭挑落敵將,又暗蹙眉頭嫌他莽撞,聽到李靜水登頂謫仙人,一刀劈死大周數(shù)名強敵,難免揚起嘴角,替他高興。
月照人間,依稀能見到山間的流蘇泛起桃紅。
李桃歌講完這段歷程,一壇酒見底。
墨川驚嘆道:“原來打起仗來,竟有那么兇險,以后若是再度出征,你可不許披甲上陣了,再怎么說也是名門之后,朝廷冊封的侯爺,你若出事,李家承受不起。”
李桃歌笑了笑,輕聲說道:“將乃軍之魂,系勝負所在,我不上陣,士卒又怎肯舍命殺敵。”
墨川低聲道:“你受苦了。”
李桃歌緩緩搖頭道:“出征將士其實不苦,吃得飽,穿的暖,無非是拎起腦袋掰命而已,男子漢大丈夫空負八尺之軀,能夠馬革裹尸,留名青史,又有何懼?真正受苦的,是那些百姓,當?shù)毓倮舨话阉麄儺斎,只是視作牲畜,一碗稀粥活一天,幾斗粟米便能換一個黃花大閨女,一打完仗,家家戶戶掛有白綾。對了,我領(lǐng)養(yǎng)了一對孤兒,賜他們姓李,哥哥叫做平安,妹妹叫做如意,一對璧人,瞧著令人歡喜,若是嫌悶,我可以叫他們來陪你!
墨川低聲道:“不用了!
李桃歌一把抓住皓腕,柔聲道:“呆在谷里多無趣,不如……去瑯琊吧。”
墨川望著布滿燙傷的手背,糾結(jié)一番,最終沒有選擇掙脫,輕語道:“世間嘈雜,人人都在處心積慮勾心斗角,與他們相處,我不習慣,谷里清靜悠然,有花草鳥獸為伴,天下沒這么好的地方了!
李桃歌握住柔荑,十指緊扣,會心笑道:“我本想多陪你幾天,可封邑有許多俗事要處理,放任不管,會生出大事。等我忙完之后,再來墨谷提親。”
聽著小情郎的情話,墨川羞的紅了臉,趕忙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李桃歌順勢將她攬入懷中。
剎那間,山間鮮花盛放。
花開勝似雪。
流蘇飄滿頭。
誰家少年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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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賈來喜背著李桃歌出谷。
自從見面,堂堂上四境高手變成了八卦婆姨,一個勁詢問昨晚動靜,“少主,你沒把人家姑娘咋著吧?若是再捅出簍子,咱倆可出不了谷嘍!
雖然口中懼怕,但嘴角蕩漾的笑意,出賣了真實想法。
李桃歌沒好氣道:“不是跟你說了八百次了嗎?就是飲酒賞花,啥都沒干!”
“不對吧……”
賈來喜拉出冗長尾音,賊兮兮笑道:“一早見到墨川姑娘,她臉羞的像是一塊紅布,身上還披著你的被子,不像是啥也沒干的模樣啊!
李桃歌理直氣壯道:“人家姑娘臉皮薄,哪像是你的臉那么糙厚,被子是人家的,又不是我的,天冷風寒,我拿來給她取暖,不行嗎?”
“哦……”
賈來喜陰陽怪氣道:“初次聽聞術(shù)武雙修的逍遙境高手,會畏懼風寒,被窩里的穿堂風,果然厲害。”
李桃歌翻了一記白眼。
這都是啥他娘的高手啊。
忠厚寡言的大叔,一聽到花邊艷聞,成了愛嚼舌根的婆姨,羞不羞?
背后忽然傳來暖意。
李桃歌回過頭,見到站在山腰的墨不規(guī)和墨川,離得太遠,喊話未必能聽到,于是咧嘴大笑,揮手致意。
倘若施展觀天術(shù),李桃歌會立刻折返回去,千軍萬馬都攔不住。
因為墨川抱著一名嬰兒。
墨不規(guī)捻起短須,說道:“墨谷祖先當年遭遇仇家追殺,無奈投奔李府,當時的家主賜金銀,賜美婢,賜武學典籍,使得老祖不僅能夠手刃仇家,還創(chuàng)立了墨谷。李家對咱們的大恩,有不器的以死相護老相國,有你為李家誕下一脈香火,也算是還的差不多了,若是這小子對你不好,無需顧忌百年情分,出手揍他!
“我不想揍他。”
墨川平靜道:“我只是想問問,為何不許我出谷,為何不許孩子見到親爹!
墨不規(guī)輕嘆一聲,說道:“我又何嘗不想你們一家團聚,可是為父夜觀天象,得知不久后即將天下大亂,如今不是團聚的時候,樼鹪诖髮幾顤|方,緊鄰東花數(shù)十萬大軍,別看他們這些年來悄無聲息,其實憋著一肚子壞水。去年年末,虎豹騎趁火打劫,兵犯東南,若非圣族橫空出世,東南萬里如無人之境!
“東花是小人作派,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一郡兵力,想要抵擋幾十萬大軍,癡人說夢。把你和孩子放到瑯琊,對于桃歌是負累,對于我和李白垚是塊心病,所以暫時不要認親為好,李家麒麟子如日中天,且讓他放手去干吧,萬萬不可拘泥于家事,等天下太平之時,就是孩子認祖歸宗之日。”
“倘若大寧滅國,這墨谷就是李家的棲身之地,即便李家兒郎全部戰(zhàn)死疆場,也算給他們留下一脈香火!
墨川凝聲道:“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是覺得自己是一枚棋子,包括孩子父親也是一枚棋子,在你們操控之中,按照你們長輩的心意行事。爹,你給我說句實話,桃歌本是謙謙君子,為何會對我用強?是不是你們在從中作梗?”
墨不規(guī)僵住,沉默不語。
或許是墨川的聲音太大,嬰兒從熟睡中驚醒,眨著天真無邪的眸子,不哭,也不鬧,直勾勾望著娘親。
墨川蕩漾起慈愛笑容,點了點孩子臉頰,柔聲道:“李妞兒,爹要走了,你要送送他嗎?”
嬰兒從嗓子里擠出一聲啊嗚。
墨川將孩子豎起,正對李桃歌背影,嬌聲嬌氣說道:“那就是妞兒的爹,他要去忙天大的事,等妞兒長大,再去父女相認!
不足三月的嬰兒夾起雙臂,發(fā)出咯咯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