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不答,冷冷清清立在傘下,看著他頭頂緩緩見白。
就好像他白了頭。
“你早就知道嗎?”她輕聲問。
許晉宣知道她在問什么,卻還是故意說:“什么?”
隨后又立刻拉過她手臂,“回去了!
少女卻不肯動,唯獨他牽扯到右側(cè)腹角的傷口,眉峰微抬。
就剛剛那一會兒,林鈺醒了,也想了很多。
她與鳴淵早就打過照面,在她第一回被傳到坤寧宮外,凍得神志不清腳步趔趄時,伸手扶她的就是“七殿下”。
可那之后他并未與自己相認(rèn),直到今天。
林鈺很清楚地知道,之所以拖著,想必是鳴淵剛剛才取得與人抗衡的資格。
從現(xiàn)在開始,許晉宣不再是她在宮里唯一的倚仗。
“要是我說,不想跟你回去呢?”他與阿淵,林鈺閉著眼都知道怎么選。
“林鈺!”男人語氣重了些,提醒她,“你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
所以,這是他毀約的理由。
林鈺望著他,忽然就笑了一聲。
“不是,我不是。”
如果貞潔是他拿來威脅自己的手段,那這個把柄,她不要了。
不遠(yuǎn)處,高大的少年正靜靜立在那兒,等待她做出選擇。
林鈺狠狠甩開手邊人,乳燕投林般朝鳴淵奔去。
生怕他淋這點雪就要生病似的,分明只長到人肩頭,卻還要費力抬起小臂,將他也護(hù)到傘下。
而少年俯身低頭,片刻后從她手中接過傘柄。
“可以帶我走嗎?”
人前他不言語,只微微頷首。
林鈺抬步走在人身側(cè),其實也有幾分驚訝,許晉宣竟然沒追上來。
哪怕不回頭,她也能想到修長清瘦的男人立在那兒,雪落了滿頭。
其實林鈺也不敢回頭,她盡量放空自己,不去想對人復(fù)雜的心緒,只想起對探芳問一句:“長公主還沒來嗎?”
“公主殿下叫人來傳話了,說雪太大,改日再來!
這倒是正應(yīng)景,林鈺應(yīng)一聲“好”,注意便都落回身側(cè)男人身上。
他似乎專程備了一頂轎攆,兩人齊齊鉆進(jìn)去,四方幽閉,風(fēng)雪卻也停了。
她與人緊緊挨著,發(fā)覺氅衣上洇了水漬,水紅都要變成深紅。
可天雖冷,心卻是熱的。
男人就算坐著都比她高出一大截,過分寬闊的身軀襯得她無比嬌小,像被圈在轎攆的一個角落。
林鈺一仰頭,就看見那雙熟悉的眼,眼睫纖長,垂落時有種孩童般的無辜清澈。
“為什么不告而別?”她一刻都等不住,尚在轎攆中就要發(fā)問。
鳴淵落在她身上的眼光并未有什么變化,沒急著答,反而俯下身,腦袋也朝她低來,姿態(tài)親昵似要擁住她。
林鈺緊張了一瞬卻也不避,身上沒被碰觸,仍舊只有他的嗓音壓在耳畔:“為了今日,可以帶你走!
林府的家奴沒有能力,重新做回七皇子才有可能。
林鈺猜想著或許就是這樣,卻也發(fā)覺在外面似乎講話不太方便,耳廓被他撩得癢癢的。
再對上直起身的他,林鈺心跳又快幾分。
轎攆中,還是貼得太近了。
“回去慢慢說吧。”
相較于重華宮,鳴淵生母居住的望月閣很偏,在后宮東南角,離皇帝的乾清宮極遠(yuǎn)極遠(yuǎn)。
宮殿是大的,可又大得空曠、冷清,想來前人也并未用心裝點過,才會這樣曠。
林鈺注意了,除去校場中給自己的打傘的那個內(nèi)侍,其余小宮女小太監(jiān)甚至不會進(jìn)殿門。
林鈺就把朱簾青黛也留在外頭,方便一會兒進(jìn)了屋跟鳴淵說話。
她存了滿腹的困惑,坐下來又立刻問:“那你的嗓音呢?又是如何治好的?”
當(dāng)初上山求蠱就是為了讓他重獲音聲,卻沒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自己求的東西用不上,反倒是他自己好了。
如今不管是什么,她只想多聽聽人說話,把他的嗓音記下來才好。
“看了太醫(yī),說是心病,后來,便治好了!
至于怎么治好的,他不想再回憶一遍。
被曾經(jīng)最恐懼的蟒蛇纏繞脖頸,在那種陰森窒息的籠罩下,他忍,他克服,才有了今日。
但又因平日還在裝啞,沒什么人能讓他說話,他的語句短促,顯得異常生澀。
林鈺點著頭,面上欣喜根本掩不住,可環(huán)顧四周卻還是擔(dān)憂:“那你現(xiàn)在,不怕許晉宣了嗎?”
“許,晉,宣!
這個名字于他而言是陌生的,林鈺又補充:“照理說,他是你的五皇兄。”
只是他們兄弟二人,比起仇人還不如。
鳴淵坦然道:“不怕了。”
林鈺有太多好奇,哪怕他能說話,也如從前一樣,大多時候只聽林鈺在說。
“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見她一雙妙目瀲滟著光亮,少年揚唇答:“國姓周,我名淵,潛龍在淵的淵。尚未冠字。”
這是當(dāng)初,林鈺給這個字的解釋。
“也就是說,阿淵,算是你的真名!
他輕輕點頭。
“那你……”
她正要再問些什么,屋門卻被小心叩響。
一名內(nèi)侍在外頭道:“殿下,重華宮派了頂轎攆來,順道問……”
鳴淵不能開口,林鈺揚了聲:“問什么?”
那小內(nèi)侍繼續(xù)道:“問林姑娘,晚膳要用什么,好提前布置!
誰說她要回去用晚膳。
林鈺是這樣想的,開口便道:“叫那頂轎攆回去,對他們講,是只重華宮有轎攆嗎,抬出來臭顯擺。”
她一身反骨都豎起來了,這樣提醒她,催著她回去,她偏不如人愿!
門外內(nèi)侍靜了靜,半晌才應(yīng)聲,身影消失在門口。
少年人盯著她俏臉上幾分嫌棄惱怒,指腹緩緩摩挲膝頭衣料,發(fā)覺她朝著自己,兩人的膝頭幾乎要挨上。
林鈺再往回眼前人,倒是怎么看怎么歡喜。
又說著:“方才在校場見你,我都不敢認(rèn),現(xiàn)下都有些像在夢里!
她湊近些,盯著人面龐問:“你真是我的阿淵嗎?”
那個好脾氣,事事以她為先,喜歡她都不敢說的阿淵。
少年并不應(yīng)答,只從胸口捏出一段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