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二次問起長公主的動向,探芳主動問:“要奴婢去傳話嗎?”
想跟長公主在校場見面,也不是多難的事。
林鈺沿窗望去,只覺外頭陰沉沉的,但還是攔不住想出去的心。
點點頭道:“你去替我問問吧。”
探芳心里有了打算,應(yīng)一聲“是”,躬身退出殿外。
在去到平遙公主那里之前,她悄無聲息地,先把林鈺的動向遞了出去。
半個時辰后。
“長公主答應(yīng)了,今日外頭冷,您記得多披件衣裳!
趁著許晉宣還沒回來,林鈺叫青黛取了大氅,第一回主動頭踏出宮殿外。
宮內(nèi)的小校場在皇城西北角,專供年少的皇子學(xué)武操練。
聽說平遙公主不同尋常閨秀,自幼尚武,上回林鈺也感受過了,她的力氣的確很大。
心底有幾分躍躍欲試,也想叫自己身體強健些,又覺得養(yǎng)尊處優(yōu)這許多年,怕是練起來也趕不上。
絮絮想了半路,一團雪絮正落到鼻尖。
涼意后知后覺滲入,林鈺伸手一摸,亮白的雪化在指腹。
“呀,姑娘,下雪了!
不同于第一回見雪的興奮,青黛只覺皇城的雪總來得不是時候,上回在林鈺病中,這回在她要出門的時候。
朱簾道:“我備了傘!
青黛則生怕她又凍病,勸道:“這雪來得太不巧,不如去跟長公主說,改日吧!
朱簾的傘已經(jīng)撐到她頭頂,林鈺自傘檐望出去,這注定是一場大雪,團團雪絮落下,幾乎是用“砸”的。
“不了!
少女踏出傘外,自水紅氅衣下探出手,竟也正好接到一團。
很快又在凍紅的手心,化成晶瑩水珠。
江南極少見雪,至少出生以后的十五年,她沒見過。
“不管她來不來,我今日就是要去的。”
回頭看看這傘面,裝下四個人實在有些勉強,探芳也在身側(cè)給人領(lǐng)路。
“這樣,咱們步子加緊些,去校場尋個地方避著,然后就能賞雪了!”
入京后再沒見過她這般興致高漲的模樣,朱簾青黛自然沒有意見,探芳則仰頭望著半空,心想這雪來得還真及時,也點頭同意了。
宮人多去避雪了,宮道寂寥,簌簌鋪白。
沒有旁人的眼光盯著,林鈺像是回到了家中,腳步輕盈,回頭對人說話時身體會打個轉(zhuǎn),水紅的大氅下擺會輕輕撩起。
真是難得有這樣快活的時候,沒人為難,不必看誰臉色,她是這天地間一抹亮色,裝點了素裹的雪天。
發(fā)髻都被打濕了,她才不得不被朱簾的傘罩住。
進(jìn)去時探芳去打了招呼,看守的小太監(jiān)忙著避雪,隨意瞥一眼就放她們進(jìn)去了。
里頭最大的空地是一個馬場,兩端豎了靶,看來是專練騎射的。
林鈺大老遠(yuǎn)便聽見了馬蹄聲,甫一走近,便見一人一馬踏雪而行。
雪勢極盛,林鈺幾次想要看清那人的臉都不得,只知身姿亭勻矯健,是個男子;而他彎弓搭箭,凌冽北風(fēng)拂動衣襟,白雪飄落他眉骨。
唰——
一支箭脫手飛出,正中靶心。
“是七殿下!
探芳在她身后出聲,林鈺卻是久久未能回神。
這人好眼熟。
哪怕看不見樣貌她都覺得熟悉,腿腳似有了自己的意識,她忍不住上前,再上前,只為看清他的樣貌,證實這份似曾相識。
“姑娘……”
青黛欲上前,被朱簾拉住了。
此時韁繩一緊,烏騅高揚馬蹄,嘶鳴聲響遍校場。
在林鈺圓睜的雙目里,鵝毛似的飛雪中,少年翻身下馬,身姿筆挺立于她三丈外。
遙遙對望,林鈺沒法出聲。
是樣貌相似嗎?
世間會有這樣相似的兩個人嗎?
面前人俊美無儔,不言不語盡是天潢貴胄的氣度,同記憶中那人隔著十萬八千里。
一個小內(nèi)侍匆匆擎?zhèn)阙厑,少年抬了下頜示意,那把傘便優(yōu)先罩住了她。
林鈺這才驚覺自己屏息以久,急切地吐息化作白霧,厚重衣襟下的胸膛也跟著起伏。
“……殿下?”
她生怕自作多情,這一聲喚得規(guī)矩,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卻早已越界。
那人戎裝窄袖,身量過分高大,踱步朝她走來時,林鈺的心跳得更厲害,撲通、撲通,跳到整片胸膛滾燙一片。
而他接傘遣退內(nèi)侍,俯身至她耳畔道:“喚我阿淵!
周遭萬籟俱寂。
眼眶涌上熱淚,下一瞬,林鈺不管不顧抱住近在咫尺的他。
“我,我……”
有許多話想問他,當(dāng)初為何不告而別,為何從不肯說自己的身世,離開的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可越哽咽越心亂,她最終說了句:“我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了。”
當(dāng)初他就那樣連夜登船走了,只留下一張簡之又簡的字條,說“不必?fù)?dān)心,更不必等我,我會記得你”。
林鈺圈著他哽咽,良久方平復(fù),才又慢慢反應(yīng)過來不尋常。
“等等,你……能說話了?”
方才他的嗓音壓在耳畔,輕而沉,但的確對她說了一句。
寒風(fēng)暫歇,白雪靜落。
察覺不遠(yuǎn)處有人進(jìn)來,少年將她手臂從自己身上牽下,只說:“不要告訴別人。”
這回聽得要更清楚些。
傘柄遞入她手中,她的阿淵收斂神色,毫不拖泥帶水地邁出傘外。
林鈺這才回頭,來人甚至不是平遙長公主,而是尋到這里的許晉宣。
鳴淵冒雪向他走去,許晉宣則安居傘下,眼見他落了一身白,又順著他來處遞來目光。
鳴淵是七皇子,是許晉宣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林鈺忽然就憶起二人第一回打照面,也自然就理解了,鳴淵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為何那樣大。
她看見了,都看見了。
焦躁的念頭擾人心神不寧,腹間剛用蠱毒處理過的傷口還在叫囂作痛,許晉宣遙遙望向立在馬場中的少女,等待她向自己走來。
可也就等了片刻,許晉宣屈服了。
她脾氣那么大,又剛見過她的“恩人”,怎會心甘情愿朝自己走過來。
示意過身側(cè)內(nèi)侍不必跟,年輕的男人冒著風(fēng)雪,皂靴在菲薄的雪地里留下一個個印記,是他主動走向人的證明。
“愣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