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勾在他指尖,墜下的金鈴鐺泠泠作響,是叫她安心的聲音。
林鈺就著他的手撥弄一下,鈴鐺又在屋內(nèi)燭火掩映下晃出金波。
“分開的日子,你過得怎么樣?”
“還可以,”他掩下眼底許多心事,又反問,“你呢?還好嗎?”
鳴淵不難猜到,她是被許晉宣擄著,被迫北上的。
當(dāng)然也就知道,入宮的這段日子,她一直與人同住重華宮。
問到好不好,林鈺含笑的眼睛忽然空了,盯著鈴鐺,卻不知透過鈴鐺在看什么。
“我……”
“不用說了!兵Q淵不想叫她為難,更不想因此沖淡久別重逢的喜悅。
繼而只問:“晚膳想吃什么?”
林鈺倒真松一口氣,“你知道,我喜歡吃素的!
“好!
鳴淵在紙上寫了幾個菜名,又遞給貼身的內(nèi)侍。
回過頭,見少女睜著一雙亮堂堂的眼睛問:“我是第一個聽到你說話的人嗎?”
他很誠實地?fù)u了頭,告訴他:“第一個是陛下。”
他不稱父皇,只喚陛下,林鈺繞了個彎才反應(yīng)過來,隨即長長“哦”了一聲,覺得先告知父母也是應(yīng)該的。
要說這頓飯,她竟還小小緊張了一下,畢竟身份掉轉(zhuǎn)了,比起他這個皇子,自己不過是平民。
鳴淵也觸景生情,想的卻是當(dāng)初林鈺拉自己用飯,被闖進來的林霽打斷,如今也算是光明正大,他可以坐在人身側(cè)了。
兩人都在等對方先動,以至桌邊靜默了好一會兒,眼風(fēng)堪堪撞上。
鳴淵問:“不合胃口嗎?”
林鈺暗嘆一聲多慮了,拾了筷箸又揚起笑臉,“你挑的,都合胃口!
可剛用完晚膳她又開始思考,真留在望月閣這邊也不是個事兒,她住在許晉宣的重華宮本就出格了,要是半途又換個宮殿住,豈不是連累了阿淵的名聲。
正憂心著,鳴淵便主動道:“今夜不想回去的話,隔壁正殿也收拾出來了!
望月閣是偏殿,只因當(dāng)初他的母親住在這里,鳴淵也沒動正殿。
林鈺還是不放心:“我就這樣住下來,會不會……”
“放心。”他說這話時很堅定,絲毫沒有為難的養(yǎng)子。
林鈺便對朱簾青黛說:“你們回去,替我收拾幾件衣裳過來吧。”
兩人動身前都不是太自信,尤其青黛,她長長地“啊”了一聲,顯然對這個任務(wù)感到為難。
許晉宣脾氣多臭啊,今日想接林鈺回去不得,現(xiàn)下竟還要去收拾行李!
對此林鈺也深知任務(wù)艱巨,只說:“能就拿,不能的話……我先將就!
好在是極寒的冬日里,衣裳一日不換也不會怎樣。
鳴淵陪著她進了正殿,果然收拾得挺像樣,一些寢殿內(nèi)的小事鳴淵也不假手于人,點蠟燭、展屏風(fēng),事事親力親為,倒像是回到了林家。
更沒想到的是,朱簾青黛那里竟出奇順利,她的衣裳很快就被取來了。
“他……沒在重華宮?”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為難,林鈺都覺得不是許晉宣。
青黛回道:“五殿下在,朱簾通稟完,他就讓我們進殿收拾了!
朱簾補充:“瞧著面色不大好看,但確實沒為難我們。”
林鈺知道這很反常,眼下卻也無心深究。
舒舒服服沐浴完,又像從前那樣把阿淵叫了過來,她實在有些興奮,叫人一定要陪自己說話。
阿淵話少,她就問個不停;實在想不到說什么時,林鈺托著下頜盯著他看,對他講:“阿淵,再說句話給我聽聽吧!
當(dāng)初就知道他生得好,粗糙的家丁衣裳都遮不住好樣貌,今日風(fēng)雪中驚鴻一瞥,他緩帶輕裘翻身下馬,叫林鈺也后知后覺嘆一聲:本該如此。
鳴淵問:“說什么?”
她就吃吃笑一聲,腦袋順著手臂伏下去,分明眼皮很重了,卻還是不肯睡去。
鳴淵看出她的困倦,便哄她:“今日先睡,明日再說吧!
林鈺卻搖頭,“我不要!
她好久沒像今日這樣開心了,腦袋早轉(zhuǎn)不動,卻是下意識不肯聽他的話。
畢竟在這宮里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叫她放心使小性了。
最終的結(jié)果便是,鳴淵靜靜望著她,一會兒沒出聲,林鈺便伏在桌上沒響動了。
“阿鈺?”
私下練習(xí)、獨自呢喃過千萬遍的兩個字,還是第一回對她喚出來。
可少女已然淺眠,對他的輕喚毫無反應(yīng)。
鳴淵站起身,沒怎么猶豫就將她抱起來。
巨大的體格察覺叫他看起來格外輕松,仿佛少女輕得似一片羽毛,一撥就提起來了。
“阿淵……”
將人放到榻上時,鳴淵以為她醒了,直起身一看,她一雙眼睛穩(wěn)穩(wěn)閉著,方才那一聲似乎只是夢囈。
卷過被褥替人覆上,明知她聽不見,他還是應(yīng)一聲:“我在!
從前在林府她庇護自己,往后,就由自己庇護她。
林鈺難得做了場美夢,夢到家里一派和睦,自己出門應(yīng)了一群姐妹的集會,軟轎悠悠將她抬到院門口。
青黛告訴她,林霽從府衙送了冰過來給她消暑。
鳴淵則捧著一盆花進來,說要換到她書案上。
……
睜開眼的時候她還在笑呢,隨即想到自己在京都,那笑意便收斂起來了。
不過夢里有些事還能成真,例如自己梳完妝,鳴淵捧著盆栽臘梅進來,幽香盈了滿殿。
等她把人都遣出去,鳴淵才說:“剛開的,擺在這里!
真是難得的平靜啊。
另一邊的重華宮便沒有那么太平了。
主子日日繃著張臉,一點事做不對就要被狠狠訓(xùn)斥,許晉宣嘴又毒,別說小宮女,就連內(nèi)侍都被罵得躲著哭。
玄野也是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分明那樣在意,卻連親自去請一趟都不肯。
眼見獻(xiàn)出去的那筆錢已用作招兵買馬,這份功勞卻遲遲落不定,畢竟他看那林姑娘,若非自家主子逼著迫著,也不像會向著這邊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朱簾也過去了,這日子真沒勁。
林鈺在望月閣那邊呆了三日,才終于想起許晉宣打什么算盤。
三日不見,她身上的情蠱發(fā)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