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他的奏報可沒少吹捧越王殿下啊。
更何況……
此時刺史府里,已來了不少人,來者有揚州的官員,也有不少本地的士人,眾人垂頭喪氣,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般。
在落座之后,率先說話的乃是高郵縣令,這高郵縣令在這許多人之中,地位最是卑微,所以小心翼翼的朝吳明行了個禮:“吳使君,今日你可是親見了陛下今日的神色的,以下官之間,只恐你我要大禍臨頭了,那鄧氏……不就是榜樣嗎?”
吳明打了個寒顫,好在他勉強鎮(zhèn)住了神,隨即搖頭道:“不至這樣嚴(yán)重!
“陛下連害民賊這樣的話都說出口了,哪里還不嚴(yán)重?現(xiàn)在陛下所發(fā)現(xiàn)的,不過是冰山一角,可莫要忘了,若是其他事查了出來,你我豈有不死之理!边@高郵縣令深深地看了一眼吳明,而后意味深長地繼續(xù)道:“吳使君可不要忘了,這高郵縣的稅賦,已收到了貞觀三十五年哪。”
貞觀三十五年……假如李世民能夠活到貞觀三十五年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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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高郵縣令急得不得了。
在揚州發(fā)生的事,可不是他一人所為。
在座的各位,哪一個沒有沾到好處呢?
事實上,原本這高郵縣的水患并不嚴(yán)重,為何上報到了朝廷,水患嚴(yán)重到了這個地步?
這不過是上至越王,下至官吏們,都需要一場天災(zāi)罷了。
有了一場天災(zāi),原本的虧空就可以用朝廷賑濟的錢糧來補足。
可以沒有節(jié)制的征發(fā)徭役。
也可以以此名義向百姓們征收額外的稅賦。
反正到了最后,一切都可以推脫到天災(zāi)上頭。
可誰能想到,陛下在這個時候居然來私訪了呢。
很顯然,現(xiàn)如今陛下已經(jīng)察覺出了問題,從今日在河堤上的表現(xiàn)就可得知一二。
再觀察陛下今日的言行,這十之八九是還要繼續(xù)徹查下去的。
到時,坐在這里的人,誰還推脫得了?
吳明聽到這高郵縣令的話,也不禁渾身發(fā)寒。
他看著高郵縣令,再看看其他人,許多人眼帶不安,面如土色。
其實這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就在今日,整個高郵鄧氏,除了婦孺,其余人都被誅殺了個干凈。
依著陛下的性情,若是再發(fā)現(xiàn)一點什么,那么在座的各位,還能活嗎?
吳明瑞瑞不安地站了起來,接著來回踱步,悶了半響,他低著頭,口里道:“若是負(fù)荊請罪,諸公以為如何?”
可殿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誰也沒有吱聲。
倒是過了一會,那高郵縣令道:“說請罪,敢問使君,請哪一些罪,哪一些罪需要瞞著,哪一些又需如實稟奏?當(dāng)初的時候,越王殿下仁慈,對我等還算寬大,處處為我們思量,所以大家這些日子,大膽了一些。不說其他的,就說趁著此次大災(zāi),侵占田產(chǎn)的事,在座哪一個可以撇清關(guān)系?為了侵奪田產(chǎn),誰的手上沒有血債?鄧氏已算是給族滅了,這刀也架在了大家的脖子上。事到如今,還有生路嗎?”
對呀,還有生路嗎?
吳明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眼中浮出一絲焦躁慌亂。
陛下真的是太狠了。
他咬了咬牙,看向眾人道:“你們?nèi)绾握f?”
有人臉色慘白地道:“全憑吳使君做主!
吳明則定睛看向二人,此人乃是鎮(zhèn)守于揚州的越王衛(wèi)將軍陳虎,以及另一人,乃是揚州驃騎府將軍王義,隨即道:“你們呢?”
二人低頭沉吟,似乎也在權(quán)衡著什么。
吳明便又看向高郵縣令,擰著眉心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高郵縣令深深地凝視了吳明一眼,道:“使君,既然沒有生路,那就魚死網(wǎng)破吧,今坐以待斃是死,舉大事亦是死,何不如死中求活?”
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眾人震驚,甚至有人嚇得臉色更蒼白了幾分。
吳明則是厲聲大喝:“大膽,你敢說這樣的話?”
既然這話說了出來,高郵縣反倒是下了決心般,反是變得氣定神閑起來:“有何不可,何況我等并非是造反,現(xiàn)在陛下和詹事陳正泰只帶了百余人馬還在高郵,這高郵上下都與吳使君休戚與共,若是吳使君襲了那高郵鄧宅,只要陛下落在我等手里,誰敢說我等造反?”
吳明死死地盯著高郵縣令:“將士們?nèi)绾慰蠌拿??br>
高郵縣令顯然也為此想好了一個好答案,道:“只說詹事陳正泰包藏禍心,已劫持了天子和越王殿下,圖謀不軌,我等奉越王殿下密詔勤王。”
吳明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又問:“又如何善后?”
“只要得了天子,立殺陳正泰,便算是鏟除了奸佞。此后只求陛下一封旨意,只說傳位于越王,我等再推越王殿下為主,倘若長安那里認(rèn)了陛下的旨意,我等便是從龍之功,將來封侯拜相,自不在話下?扇羰情L安不肯從命,以越王殿下在江南半壁的賢明,只要他肯站出來,又有皇帝的旨意,也可謹(jǐn)守長江天塹,與之分庭抗禮!
這番話,說的何其大膽,可也確實令人動心,起碼這是一條有可能讓他們活下去的路。
吳明面上陰晴不定,其余人等也不禁露出艱難之色。
其實這些話,也早在許多人的心里,小心地掩藏起來,只是不敢說出來罷了。倒是這高郵縣令將話說開了,這堂中也就沒什么避諱的了。
吳明大笑道:“可以成功嗎?”
“如何不能成?”高郵縣令胸有成竹地道:“越王衛(wèi)有兵馬三千,這本是保護越王的人馬,左右兩衛(wèi)都是精銳,他們與越王殿下休戚與共,而如今越王落在陛下手里,那陳正泰十之八九又要向陛下進了讒言,下官想問,若是越王遭罪,越王衛(wèi)上下,還有活路嗎?再有揚州驃騎府,亦有一千二百人,只此兩軍合為一處,便有五千之眾。”
“更遑論在座之人,或多或少也有部曲,若是盡數(shù)征發(fā),亦可湊足兩千之?dāng)?shù)。那鄧宅之中,人馬不過百余人而已,我等七千之眾,可自稱三萬,立時圍了鄧宅,便教它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這鄧宅之中的人,不過是甕中之鱉而已!
堂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某種程度而言,陛下這一次確實是大失了人心,他可以殺鄧氏滿門,那么又如何不能殺他們家滿門呢?
在這種巨大的風(fēng)險之下,陛下留在揚州一天,能查出來的事就會越多,大家的安危便越是無法保證。
與其每日惶恐度日,倒不如……
這時代的世族子弟,和后世的那些士人可是全然不同的。
上百年的戰(zhàn)亂,一個個依靠兵強馬壯的天子涌現(xiàn)出來,可隨即又身死國滅,這令世族對于道統(tǒng)并不看重,你給我們好處,我們自當(dāng)是吹噓你為賢君,可一旦你成了我們的絆腳石,無非就是拔刀反了而已。
何況許多人都有自己的部曲,揚州的兵馬,是他們的百倍。
此事的風(fēng)險和隱患極低,而只要事成,說不定就有著巨大的利益可以攥取。
吳明顯然也下了決定,四顧左右,冷笑道:“今日堂中的人,誰如是走漏了風(fēng)聲,我等必死!
高郵縣令也隨之冷笑道:“存亡之秋,自是不能客氣,今日將話闡明,可有人懷有異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