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內,自己去吳門求盟被拒的事就已經被對方知道了!林叔夜終究歷練時間短,被人當面揭短霎時間尬色上面,林添財卻是化州橘紅般的老臉皮,涎著臉說:“劉莊主這哪里聽來的謠言?我們莊主之所以下午沒有當場答應,乃是因為當時我不在,他要回去問我的意見——不瞞你說,雖然他是莊主,但我卻是他舅舅呢,我這外甥知道敬老,所以有什么要緊事都先問過我。”
他張口就來:“卻不想我也出了門,所以我外甥一直在等我,而我一聽華陽繡莊要來結盟,馬上就跟他說:那還猶豫什么!訂盟!趕緊訂盟!所以這不就拉著他一起來了嘛!”
這話圓得毫無破綻,卻不料劉莊主臉上不但是冷笑,連鄙夷都出來了:“呵呵,若不是我派的人親眼看著貴莊莊主進了蘇州會館,這番鬼話我說不定就信了!”
從四川會館出來,連林添財都有些臉紅了,走出二十幾步路后,林添財道:“這事有蹊蹺了!
“是我們不好,”林叔夜嘆了一口氣:“換了是我們也得發(fā)脾氣!
“就算有脾氣,但都是生意場上的人,再大的脾氣能有輸贏重要?”林添財道:“換了是我,就算心里清楚,為了能贏也裝不知道了,但他們卻一開始就對我們冷嘲熱諷,這就是完全沒準備合作的意思,一定是手里還捏著什么底牌!
“底牌?”林叔夜一邊走一邊沉思:“難道……湘云繡莊也找了他們?”
“湘云繡莊?”
“這次斗繡是四方混戰(zhàn),吳門和他們有直接的利益沖突,而且以沈女紅的傲氣,自不可能送上門找他們,那么能與他們聯手的,就只有湘云繡莊了。”
“但湘云繡莊與他們聯手,那就是兩弱,必輸的。再說,湘云不是已經跟吳門聯手了嗎?”
林叔夜又沉吟了一會,說道:“吳楚聯手的具體條件,我們不知道,這里頭就有操控的空間!
“聯手條件!
“比如說,吳楚聯手的條件,也許并不是一起打擊蜀、粵,而只是答應楚不攻吳呢?”
林添財想了一下兵部對四國棋盤的布置,楚國在上,吳國在右、粵國在下,楚國和粵國之間隔著整個中原,不可能飛下來攻擊粵國,但如果楚吳約定不相攻,那吳國就沒了后顧之憂,便能集中兵力進攻粵國了。
腦子里這么一盤算,林添財隨即一驚:“那他們對蜀國這邊,倒也可以開出一樣的條件啊!”
“對,這樣楚國就能將三家聯合起來,先將我粵國先排除出去了。”
“但這不對啊,咱們粵國滅了,蜀也不是吳的對手,蜀國還是得輸!
“如果湘云繡莊與吳門的繡莊的約定,只是先滅掉對吳國威脅最大的粵國,那滅粵之后,協議就結束了!绷质逡沟溃骸敖又涂梢耘c蜀聯手,楚蜀是兩弱,但兩弱相聯,就可以壓制一強!
林添財聽得忍不住停下了腳步,他以多年歷練的機智與商場直覺,剛才比林叔夜早一步判斷出了華陽莊主態(tài)度強硬的背后存在貓膩,但再之后對局勢的推斷就沒林叔夜想得這么深遠了。
“可還是不對啊,這樣一來,吳國不就被算計了?是吳門莊主沒想到這一點?”林添財一喜:“如果是這樣就容易了!我們明天去點破這一點,便能破了楚吳之盟!”
不料林叔夜卻道:“破不了!
“為什么?”
“其一,剛才這些都是我的推斷,實情未必是如此,空口白牙的作用不大。其二,就算實情就是這樣,吳門仍有取勝的機會?”
“什么機會?”
“規(guī)則里的‘兵力’條:攻陷一都者,得兵十萬。也就是說,只要吳國比蜀國先一步攻陷粵都,他就有了兩國之力,以沈女紅的針功,那時候再去對付楚蜀,也未必就輸——甚至勝算甚大!
“就算兵力上限能多十萬,可她只有一個人繡!
“別忘了,這次是四進二半決,到時候吳軍只要勝過蜀國,吳門繡莊就能完成四進二。這還只是保底,如果吳國的軍師在運籌帷幄上足夠了得,能配合上沈女紅的針功,那她一邊用偏師拖延楚國的進攻,另以強軍攻打蜀國,便仍有機會一統(tǒng)天下!
“說來說去,我們粵國都是先完蛋!”林添財道:“不行。我明天定要再去跟吳門、華陽都說道說道,定要攪翻了他們的盟約!”
林叔夜眼神閃了閃,卻沒有阻止:“好,有勞舅舅了!
今天宵禁腰牌只買了一個,林叔夜送了林添財回會館,自己卻不進去,林添財奇問:“你還要去哪?”
“霍姑娘那!
林添財皺了皺眉頭:“都這么晚了,不如明天……”他頓了頓:“也對,不能明天,得現在去!
小院后門敲響之后沒多久,屏兒冷冰冰地引了他進去。
仍然是小廊中、梨樹下,霍綰兒坐在那里,桌上一壺茶,但炭早滅了,茶也涼了。
霍綰兒不等林叔夜寒暄,語氣冷淡:“林莊主真忙啊,這會兒才抽的出空來。”
林叔夜路上原本已想好了要怎么說,但這時聽了她的語氣仍然感覺難受,輕輕嘆了一聲:“我昨日才知道陳子峰進京,于是我舅舅派人去盯著他,不想卻撞見他竟約了姑娘。”
霍綰兒冷冷道:“我與誰相見,也要林莊主準?”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怎么會知道!被艟U兒笑了:“就像你跟高師傅的事情,在你開口之前,我可是怎么都不曉得的!
昏黃的油燈下,林叔夜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與高眉娘的關系仍然處于敏感期,換了旁人是萬萬不許其亂說的,但在霍綰兒這里偏偏是自己有愧于她。
“姑娘當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言語在林叔夜的喉嚨里打了好幾個轉,這才算憋出來:“陳子峰心機深沉,我是怕姑娘被他算計。”
“他能對我怎樣!”霍綰兒冷笑:“他不是我信任的人,所以他傷不了我!”
這句話,將林叔夜打得渾身一顫,喉嚨都有些發(fā)渴——霍綰兒這句話道理上是對的,這是第一層;她受了傷,而傷她的人是林叔夜,這是第二層;林叔夜能傷她,只因她信任林叔夜,這是第三層!
林叔夜只覺得一股氣在胸腔上下游竄,自覺無言以對,低頭嘆了一聲,站起來行禮:“姑娘說的是,我……我走了!
卻不料霍綰兒就哼了一聲,林叔夜停了腳步,就聽屏兒的聲音從墻拐角處傳來:“這個昧良心的呆子!我家姑娘是氣你這個么!”
林叔夜怔了怔,向墻角的方向一拱手:“還請屏兒姑娘指教。”
屏兒也不露面,只是罵道:“沒良心又沒腦子的東西!陳子峰約見我家姑娘是白天的事,你為什么等到現在才來!別說你有什么要緊的事,在你心里頭,是不是我家姑娘是排在很后面?”
林叔夜愣了一愣,看看桌上滅了的炭火冷了的茶,再看看霍綰兒縮在袖子里避寒的手,猛地就明白了:“她在等我!”一時間便知道霍綰兒對自己的心意了,她生氣、她故作冷漠,其實反而是并未忘情的體現。她這會子生氣,氣的是林叔夜的態(tài)度,氣的是林叔夜心里沒把她放在前面!
一股氣逆流沖上來,就要開口時,霍綰兒先站了起來,冷冷瞥了墻角一眼:“行了!現在說這些做什么!”轉頭對林叔夜道:“林莊主,陳子峰請了我去,是想收我手里凰浦的股子。雖然他出的價錢不低,但你也放心,我自是沒答應他的,不過我沒答應他卻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這凰浦繡莊我自己想要!只是他既然出現,人又沒瘋,往后必然還要再搞事的,你自己防著些他吧——言盡于此,深夜不便,屏兒送客。”
說完也不給林叔夜反應的機會,轉身就走了。
屏兒轉了過來,擋在要上前的林叔夜面前:“林莊主,請吧!”
林叔夜一路懨懨,在陳子峰出現之前,他只覺得京師斗繡出奇的順利,但陳子峰出現之后便覺處處都生了妨礙,事事都暗藏禍患,尤其見霍綰兒之后連心都有些亂了。
回到廣東會館,林小云還在等著他呢,見了就上來問:“怎么樣了?”
林叔夜心情正不好,看他臉上沒一點擔憂,微微怒道:“你這是看熱鬧還是在關心我?”
林小云嘻嘻笑道:“都有,都有!
瞪了他一眼后,瞥見主屋仍有幽暗的燈光,林叔夜便來到窗邊,輕聲問:“姑姑歇下了未?”
過了一會腳步聲響,門呀的一聲,喜妹開了門,林叔夜進去,林小云跟著蹭了進來,便見高眉娘披了件衣服,問道:“莊主何事?”
林叔夜便將去華陽求盟遭拒的事情說了,卻不提見霍綰兒之事。
喜妹在旁邊聽了,雖然不敢開聲,卻越聽越是擔心,眉頭都擰了起來。
高眉娘的反應卻是淡淡的,竟笑道:“這就對了。”
林叔夜一奇:“對了?”
高眉娘微笑道:“進京之后,諸般事情都太順了,我一直不太習慣,現在各種阻礙一起來,我卻覺得正常了——對我來說斗繡時被人暗算是常有的事,何況御前大比?天下繡行的眼睛都盯著呢,不被人算計才是不正常!
這番話把林小云都聽呆了——他與林叔夜都沒想到,高眉娘竟是將逆境作戰(zhàn)當成習慣了!不過看到她云淡風輕的樣子,林叔夜心里莫名地就寬了許多。
又聽高眉娘道:“按照莊主的說法,若是明天財大掌柜的攪和挑撥無效,他們三家仍然聯手,那我們是毫無勝算了?”
“那倒也不是!绷质逡沟溃骸捌鋵嵕退惆凑兆顗牡那闆r,他們三家真?zhèn)在場外聯了手,我們只憑場上戰(zhàn)略也還有自保的機會!
高眉娘微微傾頭沉思,林小云已經問了出來:“嗯?怎么說?”
“此次斗繡,合縱連橫的重要性其實最多排在第三,最關鍵的兩點要害其實非此!
林叔夜吩咐喜妹去拿一塊黎嫂等制好的沙盤經緯圖來,這經緯圖雖只十一縱橫,面積卻要比普通圍棋棋盤要大,四人將沙盤經緯圖四角拉好,林叔夜在蜀都、粵都之間比劃了一下,又在吳都、粵都之間比劃了一下,才說:“距離與兵力限制,才是這次沙盤斗繡的兩大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