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zhàn)當(dāng)前,其余事情都且按下,不過林叔夜并未放松對陳子峰的警惕,他與林添財深談了一番,要他且放下輸錢的事情,先派人留意陳子峰的動靜,一切等御前大比結(jié)束后再說。
林添財諾諾,林叔夜見他仍然疲靡,便說道:“舅舅,這次的事情你雖然錯得厲害,但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的時候,咱們都要打起精神!我總覺得陳子峰他必要出手的,只是一時還沒想到他能使什么手段!
“他……他已經(jīng)出手了啊,我手上凰浦的股子,都被他誆走了!
“怎么可能這么簡單!”林叔夜道:“他最大的目標(biāo)定是我和姑姑,而不是你。而且以他的個性,不出手則已,若出手就一定是雷霆萬鈞!這會我既要防范他,又要琢磨沙盤斗繡的方略,所以外頭打探消息的事情,舅舅你得幫忙挑起來!”
“好,好!阿夜你放心,我這就去派人去辦事!
“還有!外頭的盤口……”
“放心!”林添財拍胸口:“我若再賭那我就真不是人了!”
“賭是不能再賭了,不過還是要派人盯著,我預(yù)著他可能還會下注,那么從外盤的情況,我們就有機會猜到他的動向!
陳子峰那邊還沒消息,四川華陽繡莊那邊卻來了人,請林叔夜外出一敘,林叔夜稍一沉吟答應(yīng)了,去了小半日回來,剛好跟回會館的林添財前后腳進門,見到林叔夜,林添財顯得有些焦慮:“陳子峰剛剛約見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誰?”
“霍姑娘!”
林叔夜微微吃了一驚。
林添財?shù)溃骸鞍⒁,要小心啊,他要撬你墻角!?br>“舅舅,你這話太不妥!绷质逡拱櫭迹骸安贿^他見霍姑娘……嗯,霍姑娘手頭有我們四分之一的股子。他多半是沖著這個去的,想從這里給我們添麻煩!
林添財拍大腿:“對!上次霍姑娘忽然要了你和高師傅各百之其五的股子,如果她被陳子峰那賊子說動,那他們加起來就有百之四十五的股子了。”
現(xiàn)在凰浦的股份構(gòu)成,林叔夜、高眉娘和黃謀各有百之十五,純陽觀有百之其十,林添財本有百之二十被陳子峰奪了,剩下的百之二十五便都在霍綰兒手里了。
“不過,霍姑娘應(yīng)該不會答應(yīng)他吧?”林添財說。
如果是在廣州時林叔夜有這個信心,如今卻不敢確定了,他輕輕嘆了一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揣摩無益,我直接去問她吧。”
“也是,這種事攤開來說最好。”
“不過我得先去見一下姑姑!
林添財心頭一動,問道:“剛才你出門了?見誰去?”
“嗯,華陽繡莊的莊主約我喝茶。”
“華陽繡莊?蜀繡那個?他約你做什么?”
“他想跟我們結(jié)盟!”
高眉娘停下了針,對黃林李三人道:“你們且練著!迸c林叔夜來到屏風(fēng)外側(cè)坐了,問道:“華陽要跟我們結(jié)盟?”
“嗯,是的。姑姑怎么看?”
高眉娘反問:“莊主怎么看?”
“這一場既是四進二,但在一個沙盤上斗繡,又以爭奪京師為總勝,到時必是四國混戰(zhàn)。所以相當(dāng)于天下四大名莊都下場了!绷质逡沟溃骸昂䦶V湘云繡莊與我們有直接的利害沖突,有我無他,不可能結(jié)盟。所以或蜀或吳,我們至少得拉一個。否則混戰(zhàn)之中,落單者孤,將會處在極其不利的位置上!
高眉娘頷首:“莊主既有了主張,還來問我做什么?我只管刺繡。”
“這個算是場外,姑姑不忌這個么?”
高眉娘失笑:“這個怎么算場外。大司馬也說了:‘既入我兵部斗繡,當(dāng)演兵法以為之’——眉娘雖然少讀詩書,也知兵法上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伐交’乃兵法之一,便是大司馬知道,也應(yīng)該是允許的。”
“好!绷质逡裹c了點頭:“其實我也是這么看,大司馬特地留下三天時間,除了給我們練習(xí)兵棋圖案之外,應(yīng)該也是留了時間讓我們伐交,只是來跟姑姑確認(rèn)一下!
高眉娘正要起身回去練繡,林叔夜道:“且慢。伐交也有兩個方向,聯(lián)蜀還是聯(lián)吳?聯(lián)吳則兩強擊兩弱,先滅楚蜀,二分天下再行對決。聯(lián)蜀則四國兩分,從前期開始就勢均力敵!
無論從宗師的水準(zhǔn)還是前面幾場斗繡的表現(xiàn)看,吳門、凰浦的實力都明顯比華陽、湘云強大,尤其這次上場的主要是“征將”,則擁有高眉娘、沈女紅的吳粵兩莊優(yōu)勢更大,這是各方都心知肚明的,因此處于弱勢位置的華陽繡莊才會主動來謀求聯(lián)合。
“這個莊主決定吧,我是繡首,也是‘征將’,繡首當(dāng)聽莊主的,征將當(dāng)聽軍師的!彼f完便轉(zhuǎn)回去練繡了。
林叔夜出到院子來,看著院子中間的李樹盤算籌謀,這時林小云鬼鬼祟祟跑了出來,溜到林叔夜身邊,林叔夜被他一蹭,回過神來:“你不練繡,溜出來做什么?”
林小云切了一聲說:“如果是練繡兵棋也就算了,拆線、劃橫,有什么好練的!我比劃兩下就知道怎么辦了。再說連拆線我都不是正選!”
林叔夜皺了皺眉,就像說他,但想想以林小云的脾性,越是說教他只會越起逆反之心,再則他此時偷懶的確也影響不了什么,便把話吞回去了,繼續(xù)抬頭盤算。
林小云又蹭了蹭表哥,低聲問:“在想應(yīng)該聯(lián)蜀還是聯(lián)吳?”他心思一向活泛,剛才隔著屏風(fēng)把話都聽去了,因不是征將正選,便對這個更感興趣些。
“嗯。”
“哪個勝算大?”
“與吳軍聯(lián),勝負(fù)變數(shù)在后期,主要看我軍與吳軍的強弱。與蜀軍聯(lián),勝負(fù)變數(shù)在前期,主要看蜀、楚的強弱!被泤莾蓮,蜀楚兩弱,兩強聯(lián)合共擊兩弱勢必摧枯拉朽,但如果是粵蜀對上吳楚,前期就要陷入拉鋸戰(zhàn),一旦高眉娘與沈女紅相持不下,就要看蜀、楚誰強了,等到蜀楚決出勝負(fù),勝出的一方便能緩出手來支援盟軍,成為左右勝負(fù)的關(guān)鍵。
林小云笑道:“那不用選了,趕緊去跟吳軍聯(lián)合!
“嗯?怎么說?”
“這還用說?”林小云道:“只要滅了楚蜀,我們四進二就先出線了啊。到時候就算跟吳軍決戰(zhàn)有個閃失,也還有下一場,對不?再說了,先滅了楚蜀再跟吳軍對決,輸贏看的就是我們自己的本事了,如果聯(lián)蜀,輸贏的關(guān)鍵就不在我們自己手里,而要看蜀軍的表現(xiàn)了,那多沒勁!
林叔夜失笑了:“有道理!我真是當(dāng)局者迷了!北愠鰜砼c林添財商量。
林添財?shù)溃骸靶≡普f的雖然有道理,但得等吳門來找我們,不能我們?nèi)フ覅情T,不然就沒面子了!弊赃M京以來,吳門與凰浦其實已經(jīng)明里暗里斗了幾回互有勝負(fù),正所謂勢均力敵,此時誰先去找對方,那隱隱便有示弱之嫌。
林叔夜沉吟道:“好,且等等看!钡鹊搅它S昏不見吳門的人來,林叔夜道:“等不了了,既已決定要聯(lián)吳,他們不來,我們就過去吧。”
林添財不樂意:“那多沒面子!”
“如果沒有陳子峰的事,我會明天另外想辦法,但陳子峰窺伺在旁,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
當(dāng)下趁著天色還沒黑趕去拜訪吳門繡莊莊主與沈女紅,對方倒也客氣,一起出來相見,林叔夜開門見山表明了來意,吳門莊主看向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沈女紅問:“林莊主,你這次來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高師傅的意思?”
林叔夜道:“凰浦繡莊高師傅是繡首,主刺繡,我主外務(wù)。”
“也就是說,高師傅沒有說一定要跟我聯(lián)手!
“沒有!
“既如此,請與敝莊莊主談吧,我也不涉入!
她說著就隔著屏風(fēng)告辭,林叔夜暗感不妙,果然沈女紅走了后,吳門繡莊的莊主便笑道:“林莊主來晚了,湘云繡莊那邊下午就來了!
林叔夜問道:“貴莊答應(yīng)了?”
“還沒有!眳情T的莊主笑道:“不過湘云向我們展現(xiàn)了必勝華陽之技,所以……林莊主懂的。”
林叔夜心頭一凜,如果湘云繡莊真能勝過華陽繡莊,那吳門與之聯(lián)盟的確會有更大的勝算,不由得問道:“斗繡還未開始,何謂必勝?”
“這個……”吳門的莊主哈哈笑道:“就不能說了。”
林叔夜道:“就算湘云繡莊真有贏過華陽的秘招,但也絕不是十成十的把握,但如果你我兩家聯(lián)手,至少四進二是必保的。放著必進之局不入,卻去與弱手聯(lián)合,林某私下里為吳門計,這種做法未必穩(wěn)妥!
吳門莊主笑了:“林莊主面前老朽就不說虛話了,老實講,華陽也罷湘云也罷,我們沈繡首都不放在眼里,她這半年來念茲在茲的就是與貴莊高師傅一決雌雄!”
“若是如此,那更應(yīng)該先將礙事的楚蜀清除,然后再對決豈不更好?”
“哈哈,那是林莊主覺得的更好,但在老朽看來,卻是湖廣那邊提出的條件對我們更有利!眳情T莊主拱拱手:“老朽心意已決,林莊主就不用再勸了,天快黑了,我就不留貴客了。”
林叔夜沒想到對方如此強硬,懨懨而歸,在半黑的天里趕回廣東會館,再次來見高眉娘,將經(jīng)過說了后問:“湘云繡莊是怎么讓吳門相信他們必勝的?姑姑能猜到不?”這屬于刺繡領(lǐng)域的事,他一路沒想明白,所以得問高眉娘。
高眉娘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也想不出來。不過吳門的反應(yīng),我倒是能猜出一二!
“嗯?”
“我與娟兒各有所長、各有所短。但在微繡領(lǐng)域,我有優(yōu)勢!
“微繡?”
高眉娘拿出一塊帕子,那帕子上有三縱三橫構(gòu)成九個星點,每個星點上都繡了一個兵棋,三步軍、三弩軍、三騎兵,每一個兵棋都只比圍棋略大,每一個都是栩栩如生,圖樣是兵部送來的圖樣,但繡工比范例卻明顯更勝一籌了。
林叔夜大喜:“這么短的時間,姑姑便已精通了!”
高眉娘能照著圖樣繡出來林叔夜毫不意外,但他如今眼力已經(jīng)十分了得,能從繡品之中看出高眉娘繡這九個兵棋時針路流暢、速度迅捷,顯然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已經(jīng)掌握了訣竅。
高眉娘點了點頭:“兵部送來的圖樣,三種兵棋的圖形雖分步、騎、弩,但都剛好控制在直徑寸許的圓形之內(nèi),寸許圓內(nèi)要繡出如此繁復(fù)的兵種形狀,雖然難度上與《飛仙蓋》、《法華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但仍然屬于微繡領(lǐng)域。在這塊我比娟兒有些許優(yōu)勢!
林叔夜便完全明白了:“所以正面對決沈女紅并無勝算,但她仍然問我是不是姑姑的意思,如果是她應(yīng)該仍會應(yīng)戰(zhàn),但既然不是姑姑的想法,那便由吳門繡莊的莊主按照利害來決定!
像御前大比這樣上規(guī)模的斗繡是一場綜合實力的比拼,不但要斗針功、斗資源、斗底蘊,還要斗心機、斗計謀,吳門決定“避實就虛”,這既是對高眉娘針功的承認(rèn),也是對凰浦實力的忌憚。
西安門外,秦宅西廂,陳子峰在燈下聽完楊燕武的回稟后輕輕一哂。
楊燕武道:“果然都在莊主算中!”
“老三什么反應(yīng)?”
“他連夜出門,拿著林添財花錢買的通行腰牌去找華陽繡莊了。”
陳子峰冷冷一笑,楊燕武笑道:“他下午如果當(dāng)場答應(yīng)也就算了,現(xiàn)在去只會碰一鼻子灰!”
華陽繡莊的莊主冷冷看著林叔夜,鼻孔里發(fā)出了一聲冷哼。
“林莊主,我們蜀繡這一代雖然未能再出大宗師,卻也不是任人挑選的雜魚爛蝦!
“嗯?劉莊主何出此言?”
“下午我們?nèi)フ夷,你推托著不肯答?yīng),等到在蘇繡那邊吃了閉門羹這才來找我們,這是將我們當(dāng)什么了?”劉莊主冷笑了幾聲:“如此輕侮我們,還來談什么合作?兩位,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