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宮中偏殿燈火通明,宴席之上,兄弟子婿相聚,起初倒也氣氛融洽。
劉肥豪爽,劉如意活躍,劉恒沉穩(wěn),輪流與張敖飲酒談笑。
然而,幾輪酒過后,張敖非但未能開懷,臉色反而愈發(fā)蒼白,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終于,在劉如意講完一個趣聞,眾人歡笑之際,張敖猛地放下酒杯,伏在案上,竟放聲痛哭起來!
席間瞬間寂靜,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他。
劉盈眉頭微蹙,揮手示意內(nèi)侍盡數(shù)退下,只留兄弟幾人在場。
他走到張敖身邊,沉聲問道:“姐夫,何事如此悲傷?此處并無外人,但說無妨!
張敖抬起頭,淚流滿面,對著劉盈深深叩首,聲音哽咽:“陛下!臣……臣有罪!臣對不起陛下信任之恩!”
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張敖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出了原委。
原來,是他昔日趙國(張敖繼承其父張耳為趙王,后因貫高謀反事件被貶為宣平侯)的一些舊臣門客,見如今倭國平定,“漢土銀山”產(chǎn)出日豐,竟利令智昏,暗中串聯(lián),想要利用張敖舊日的關(guān)系和影響力,將手伸向倭國的銀礦利益。
他們或想走私礦石,或想安插人手,甚至可能覬覦礦脈本身。
這些舊臣曾尋過張敖,雖被張敖嚴詞拒絕,但他們并未死心,仍在暗中活動。
張敖既擔心這些舊臣闖下彌天大禍,牽連自身家族,又深感愧對劉盈的寬厚,畢竟當年貫高之事劉邦父子并未深究張敖,種種壓力交織,才使他近日來憂心忡忡,難以釋懷。
聽聞此言,劉盈眼中閃過一絲冷芒,但看著痛哭流涕的姐夫,以及面露關(guān)切的兄弟們,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份殺意壓下。
他親手扶起張敖,嘆道:“姐夫,此事朕已知曉。你能主動坦白,足見忠心。些微蟊賊,利欲熏心,與你何干?朕豈會因他人之過,而罪及姐夫?”
劉盈知道張敖重情重義,承諾道:“此事,朕看在姐夫面上,只誅首惡,脅從不問。你且寬心,朕自會處置!
然而,劉盈話鋒隨即一轉(zhuǎn),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兄弟。
“不過,姐夫,諸位王兄王弟,你們需知,此事絕非表面看來那么簡單。幾個失勢舊臣,若無倚仗,安敢覬覦國之重器‘漢土銀山’?其背后,恐怕另有其人,或是朝中某些勢力,或是……境內(nèi)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豪族!他們不敢明著對抗朝廷,便想通過這些陰私手段,蠶食國本,試探朕的底線!”
劉盈的推測令在場諸王心中一凜。
他們這才意識到,倭國的銀山,不僅是財富,更是一個誘餌,一個試金石,吸引著所有潛藏的貪婪目光。
“朕已令鄭茂暗中查探!”
劉盈冷聲道,“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些魑魅魍魎,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弄這等伎倆!姐夫,你且回去,安心度日,此事,朕自有計較!
家宴在不復(fù)輕松的氣氛中結(jié)束,張敖雖得寬恕,心中巨石落下,但劉盈那番關(guān)于背后黑手的分析,卻又帶來了新的隱憂。
而劉盈,則更加確信,清理內(nèi)部、震懾豪族的計劃,必須盡快提上日程了。帝國的外部威脅暫平,但內(nèi)部的蛀蟲,卻開始悄然活動。
——
劉盈決心已定,便不再猶豫。繡衣使者在指揮使鄭茂的統(tǒng)領(lǐng)下,如同蟄伏已久的獵豹,驟然亮出利爪,以雷霆萬鈞之勢,開始在朝野上下糾察與倭國銀山利益勾連的內(nèi)部腐敗分子。
這場風暴來得迅猛而酷烈,一時間,數(shù)名中低級官吏以及一些與地方豪族往來密切的商人被迅速鎖拿,罪證確鑿者,立時下獄。
然而,最令人震驚的一步,是劉盈對大漢駙馬、宣平侯張敖的處理。
一道措辭嚴厲的詔書下達,以“御下不嚴,縱容舊部,幾釀大禍”為由,免去了張敖所有虛銜官位,僅保留侯爵封號,責令其于府中閉門思過。
此舉在朝堂引起軒然大波。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陛下對之前張敖舊臣覬覦銀山之事的最直接回應(yīng),也是一種極其嚴厲的警告。
劉盈借此向所有暗中窺伺者傳遞一個清晰無比的信號:朝廷已知爾等行徑,連駙馬都因此受罰,爾等最好掂量輕重,趁早收手,主動坦白或許還能從寬發(fā)落!
然而,利令智昏者從不會因警告而清醒。張敖的那些舊臣,見主公竟因他們而受如此嚴厲懲處,非但沒有惶恐自省,反而激起了畸形的“義憤”。
他們覺得陛下刻薄寡恩,辜負了張敖當年的忠誠。
幾人竟秘密潛入長安,想方設(shè)法聯(lián)系上被禁足在家的張敖,言辭激烈,為其抱不平。
其中一人更是口出狂言:“侯爺!陛下如此待你,實乃鳥盡弓藏!侯爺在趙地舊部猶在,民心未忘!何不借此機會,返回趙地,振臂一呼,以侯爺之威望,必能應(yīng)者云集!屆時……”
“住口!”
張敖猛地打斷,臉色鐵青,渾身因憤怒和悲哀而顫抖。
他望著這些跟隨張家多年的老臣,只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他悲哀地發(fā)現(xiàn),這些人并非真的忠于他,而是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權(quán)勢幻夢中,完全看不清現(xiàn)實,更不懂得敬畏。
他們僥幸逃過上次清算,如今卻要拖著他和整個家族走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陛下念舊,已網(wǎng)開一面,爾等不知感恩,竟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是想讓我張家滿門抄斬嗎?滾!都給我滾!”張敖將幾人轟出府門,心灰意冷到了極點。
經(jīng)過一夜痛苦的掙扎,張敖做出了決定。
次日清晨,他主動入宮求見劉盈。
在清涼殿內(nèi),張敖跪伏于地,聲音沉痛而堅定:“陛下,臣無能,未能約束舊部,致使彼等生出不臣之心,危及社稷。國家歷經(jīng)戰(zhàn)亂,方有今日一統(tǒng)安定,決不能再毀于這些蛀蟲之手!”
“臣雖為駙馬,更乃漢臣!懇請陛下,為江山社稷計,不必再顧及臣之顏面,對此等逆臣,依法嚴懲,以儆效尤!臣,愿與他們劃清界限,并請陛下允準,臣愿協(xié)助朝廷,肅清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