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項軒被噎得夠嗆,一直沉默旁觀的季布笑著走了過來。
這位老將經(jīng)歷的風雨更多,也更懂得變通和權宜之計。
他拍了拍項軒的肩膀,又對劉如意拱手道:“殿下所言,老臣深以為然。項將軍忠勇剛烈,亦是真性情。只是此事關乎軍心,也關乎對敵大計,老臣倒有個兩全其美的建議。”
季布看向劉如意,笑道:“殿下何不將今日之戰(zhàn)果,連同這繳獲倭船之事,以及殿下方才的見解,一并寫成奏章,快馬呈送陛下?請陛下圣裁!”
“若陛下也認同殿下‘師夷長技以制夷’之策,進而頒下明詔,令我等研究倭船,則名正言順!”
“項將軍執(zhí)行起來也無顧慮,更能安撫將士們對仇敵之物的抵觸之心,殿下以為如何?”
劉如意眼睛一亮,豁然開朗,抱拳感謝道:“老將軍此言甚善!本王怎就沒想到!有皇兄的詔書,一切便順理成章!”
他感激地看了季布一眼,這老將不僅打仗經(jīng)驗豐富,處理這種復雜局面也是滴水不漏。
大漢趙王立刻轉(zhuǎn)身下令:“來人!取筆墨!本王要即刻上書皇兄!”
——
十數(shù)日后,長安,未央宮。
一封來自東南前線的八百里加急奏章,打斷了朝議。
劉盈端坐御座之上,他方才還在與群臣商議西域行商通路的規(guī)劃細節(jié)。
“商隊護衛(wèi)一事,至關重要。傳朕旨意給留守西域都護府的蒯通!”
劉盈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命他即刻著手組建一支專門的護商軍!這支軍隊,由羌族首領楊百萬、氐族首領李特二人共同統(tǒng)轄!”
“此二人隨朕于西域出生入死,忠誠可靠,朕信得過!再告訴蒯通,護商軍中,若有犬戎部族中有才能、愿歸順效力者,可酌情提拔任用,但——”
劉盈的語氣驟然轉(zhuǎn)冷,“務必疏遠犬戎王!此人雖表面臣服,然狼子野心未泯!蒯通需謹記,絕不可使其掌握實權,更不可讓其有翻云覆雨、死灰復燃之機!要讓他永遠只是一個空有其名的王!”
群臣肅然領命,西域之事議罷,劉盈這才拿起那份來自會稽的奏章。
大漢天子快速瀏覽一遍,臉上先是露出欣慰的笑容,為劉如意初戰(zhàn)告捷而高興,隨即又若有所思。
他示意身旁的心腹鄭茂:“鄭茂,將趙王劉如意的奏報,念與諸位愛卿聽聽!
鄭茂躬身接過,用清晰洪亮的聲音,將劉如意在會稽誘敵深入、殲滅倭寇、繳獲戰(zhàn)船,以及他主張研究倭寇船只技術以“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詳細奏報,一字不漏地念了出來。
奏報念完,殿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武將隊列中,舞陽侯樊噲第一個站出來,他嗓門洪亮,帶著武人特有的直率:“陛下!趙王殿下打得好!殺得痛快!至于那倭寇的破船?留它作甚!依老臣看,就該一把火燒個干凈!正好祭奠我沿海死難的百姓!”
“看著那些畜生用的東西就晦氣,俺覺得項家小子說得對!”
潁陰侯灌嬰,也出列附和道:“樊噲兄所言極是!倭寇之物,粗鄙不堪,且沾染我同胞之血,留之不祥,燒了干凈!”
其他不少武將,尤其是經(jīng)歷過楚漢戰(zhàn)爭、對繳獲敵人裝備再利用習以為常的老將,此刻卻也因?qū)量艿臉O端憎惡,以及一種大漢天朝的莫名優(yōu)越感,紛紛點頭贊同樊噲、灌嬰的看法。
劉盈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待議論聲稍歇,他才將目光投向一臉“我說得對吧陛下”表情的樊噲,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姨父!”
劉盈用了親近的稱呼,語氣卻帶著一絲戲謔,“恭喜你!
樊噲一愣:“。勘菹,恭喜老臣什么?”
“恭喜你……猜中了村野治保的心思!”
劉盈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清晰地回蕩在大殿之上,“你剛才說的話,正是那賊酋村野治保最希望聽到的!他巴不得你們這些大漢的柱國將軍們,都像你這樣想,把他那些船一把火燒個干凈!”
“?!”
樊噲徹底懵了,張大了嘴,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
滿朝文武也瞬間安靜下來,進而面面相覷。
劉盈站起身,目光如電,掃視著殿下的武將們,聲音帶著沉痛與嚴厲:
“朕對你們,真是失望透頂!”
“你們只看到了仇恨,只看到了所謂的‘晦氣’和‘自尊’!卻看不到這背后關乎我大漢海疆安危的國之大計!”
“倭寇為何能肆虐我沿海?其船快,其舟小,便于在近海島嶼間穿梭,此乃其長!我大漢樓船雖巨,然于近海追剿,多有不便!此乃我之短!”
“如今,如意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好不容易繳獲了敵船,這正是我們了解敵人、彌補自身短板的絕佳良機!是‘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千載難逢之機!”
“可你們呢?”
劉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帝王之怒。
“為了那點虛無縹緲的‘面子’和一時快意的‘泄憤’,竟欲將這寶貴的戰(zhàn)利品付之一炬?置國家海防大計于不顧?”
“如此短視,如此意氣用事,如何對得起沿海慘死的百姓?如何對得起正在前線拼命的將士?!”
劉盈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樊噲、灌嬰以及所有剛才附和“燒船”的武將心上。
他們臉上的得意和義憤瞬間凝固,繼而轉(zhuǎn)為羞愧的漲紅。
劉盈那“村野治保最希望”的誅心之言,更是讓他們無地自容。
撲通!撲通!
以樊噲、灌嬰為首,剛才還慷慨激昂的武將們紛紛面紅耳赤地跪倒在地,額頭觸地:
“陛下息怒!臣等…臣等愚鈍!目光短淺!未能體察圣意深遠!臣等知罪!”
“臣等被仇恨蒙蔽,險些誤了國事!請陛下降罪!”
大殿之上,只余下武將們請罪的聲音和劉盈那雖不再言語,卻依舊帶著沉重威壓的目光。
一場關于幾艘敵船處置的爭論,在劉盈的雷霆手段和深遠目光下,徹底畫上了**。
而“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種子,也在此刻,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