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征戰(zhàn)北漢一趟,平素都是頂著太陽騎馬,風(fēng)吹日曬,皮膚又粗糙了一些,那精細(xì)白潔的菜肴在他嘴邊,樣子形成鮮明的反差。
京娘很沉默,坐在對面什么也沒說,大概她不愿意說花蕊夫人什么,畢竟花蕊夫人和她關(guān)系不錯。
這時郭紹便開口道:“我想起有一個戲耍,拿一只蚯蚓放在兩個通道岔口,一邊是蚯蚓愛吃的食物,一邊是熱的炭火。讓它爬兩遍,接下來蚯蚓就會毫不猶豫選擇有食物的一條路!
“誰那么無趣,做那等事。”京娘皺眉道。
郭紹道:“是做試驗,但凡生靈都會趨利避害,怎樣讓它覺得好受,它就會忍不住怎樣選擇……所以我從來不把人,當(dāng)圣人來要求!
正如這道山藥做的不知名菜肴的味道很有層次感,郭紹沒吃一塊,都品出了不同的味道。他能猜出,花蕊夫人確實是專門給自己做的,也是一種暗示。
郭紹倒并沒因此看不起她,他覺得一切都是正常的,因為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女人也不例外……這也是須眉們不斷爭斗上進(jìn)的欲|望動力之一。太多的道德輿情誤導(dǎo),掩飾了人間肉弱強(qiáng)食的本質(zhì)。
但郭紹尋思,按理花蕊夫人的命運應(yīng)該是作為征服者的戰(zhàn)利品被掠奪;現(xiàn)在卻相反了,沒人動她,反而讓她處境尷尬。
就在這時,京娘忽然沒好氣地說道:“陛下煞有其事談什么對錯?我覺得,在男子眼里,女子只要長得漂亮就不會有錯!”
……
秦國公府,太陽已經(jīng)從屋頂消失,只留下天邊的一片橙黃流光。天地間仿佛全是房屋,偶爾有一座浮屠聳立在遠(yuǎn)方,在晚霞的背面,只剩一個孤零零的黑影。
花蕊夫人一到家,孟昶就急匆匆過來見她了,他顯得迫不及待,好像整個下午都在等待花蕊夫人回來。孟昶白皙浮胖的臉上,此時泛著病態(tài)的殷紅,他看著花蕊夫人,徑直問道:“你見郭紹了?”
花蕊夫人搖搖頭。
孟昶疾步踱了兩步:“你欺瞞我!你獨自留皇宮能有好事,再說你和京娘有多少話說,呆了如許久,天都快黑了才回來。你做什么了?”
只有這種時候,花蕊夫人靜如湖面的生活才能出現(xiàn)一絲漣漪,她看著孟昶激動的臉,忽然脫口說道:“下午我下廚做了幾個菜!
孟昶聽罷又羞又憤,氣得幾乎要蹦跳起來,最終還是沒怎么著,只是酸酸地諷刺道:“你都很久不愿意下廚給我做菜了,卻送上門去給那人下廚討好他……”
他越說越氣,聲音都哽咽道:“我輸?shù)袅艘磺,連自家女人的心都留不住……”
花蕊夫人一陣難過,又感到很煩躁。她忽然有點后悔說起下廚的事,自己為何脫口就說了呢?大概是因為孟昶已經(jīng)無法挾制自己,他甚至因為擔(dān)心生存想依靠花蕊夫人保持與京娘或皇室的交情。
花蕊夫人這么一想,又想起曾經(jīng)孟昶給予自己的一切,便覺得有點過分,忙好言道:“京娘護(hù)著咱們,咱們不能給人家什么好處,我給她做菜以表感激,如此而已。京娘單獨住,又輪不上她經(jīng)常侍寢,阿郎別想得太多!
“真的?”孟昶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她。
花蕊夫人馬上點頭,和顏悅色地應(yīng)道:“嗯!
孟昶在東京呆了一段時間很消沉,但也依舊放不下臉面,男子好像真的很計較那等事,大概關(guān)系的是一種內(nèi)心深處根深蒂固的自尊。
花蕊夫人不再提在皇宮的事,吃過飯就進(jìn)自己的臥房去了。
秦國公府很寧靜,既無正事,也無來客……孟昶現(xiàn)在的處境,不值得任何人結(jié)交。花蕊夫人更是不能隨便出門,日復(fù)一日都在這個院子里、臥房里呆著。
花蕊夫人當(dāng)然感到很無趣,生活一潭死水,但也不是不能過,至今仍算錦衣玉食、甚至偶爾進(jìn)皇宮參加最尊貴的宴會,這已經(jīng)超過了世上絕大不多數(shù)的日子……
偶然之間,她想起在今日的慶功宴上,郭紹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興許真的忘記了;她也想就這樣過下去,不再胡思亂想。
花蕊夫人在窗前緩緩踱著步子,感受著外面的光線一點點地變暗,仿佛是光陰在一寸寸地消逝。
在這樣平靜似水的光陰里,她的腦子里閃過某一個炯炯有神的專注的眼神,那手筋繃著的大手,以及男子堅實的身段和舉止。花蕊夫人心里一陣浮動……心里有種饑餓感,仿佛一種餓了渴望食物的欲|望。但孟昶卻不能平復(fù)她的浮動。
花蕊夫人感到臉上一陣發(fā)燙,這樣的情緒讓她感到很羞愧。
她仿佛聽到了那個縱橫天下的男子的溫言安慰,那憐愛的口吻和眼神讓她難以自已,情緒從平和中走向端點。
花蕊夫人急躁地走了幾個來回,有種找不到出口的感覺。她走到了梳妝臺邊坐下,抬頭看著鏡子里秀麗的臉,銅鏡里白凈的皮膚在銅光中浮上一層微微的鵝黃,她把手放在臉龐上,又挺了挺胸脯,仔細(xì)打量著里面的鏡像。修長的脖頸、圓潤脹|鼓鼓的胸脯,美麗而不失風(fēng)情。
她很認(rèn)真地審視著自己。這樣嬌弱精致的美色,也會在光陰中老去逝去,自己卻在這里虛耗;ㄈ锓蛉诵睦锖懿桓市。
她的眼神一陣迷離,對著鏡子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小聲地問:“我有錯嗎?我是個不知羞恥的女子?”
這時窗外有個提著燈籠的奴婢從屋檐下走過,燈籠的光從窗戶照射進(jìn)來,鏡子里秀麗的臉先是一亮;很快光又被墻壁擋住,光線恢復(fù)暗淡。明暗之間,仿佛花蕊夫人的心緒陰晴不定。
她時而否定自己的品行,時而又憤憤地想,我既然有這么一副容貌,為什么不去爭取自己想要的,為什么我就該認(rèn)命?
不管她的心緒如何浮動,周圍依舊寧靜,夜色來臨后,院子里的草叢里已經(jīng)有蟲子在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