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忙道:“朕自然要惦記你,此行早去早回,把你留在宮里,實(shí)在不放心。”
這紫禁城雖非虎穴狼窩,卻是個能人吃人的地方,皇帝不放心是有道理的,紅顏?zhàn)约阂裁靼,那一段日子必然要處處小心,延禧宮的門可要關(guān)緊了。好在溫惠太妃不隨駕,大不了去太妃身邊避一避,一兩月的光景,很快就過去了。
皇帝再三囑咐:“和你不相干的事,不要費(fèi)心神,朕很快就回來!
那之后過了兩天,皇帝又說此行是去辦正經(jīng)事的,不需要帶太多妃嬪,硬是要將愉妃、舒妃留下來陪伴紅顏。反是紅顏派人將皇帝請來,耐心地勸說:“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必然要跟著皇阿瑪去開開眼界,二位姐姐如今是他們的養(yǎng)母,怎能不跟在身邊。八阿哥也罷,十一阿哥還小,為了臣妾延禧宮里早就有諸多優(yōu)待,皇上不可無視臣妾在乎的姐妹情。”
這件事來來回回商議了數(shù)次,最后終于有了決定,愉妃主動要求留下陪伴紅顏,而舒妃則幫忙帶著孩子出去,皇帝這下才算放心,但又把日程提前,正月里過了元宵就動身。
臘月、正月,宮內(nèi)有皇親國戚出入,延禧宮這邊應(yīng)接不暇,皇帝本可以下令不許任何人隨意來打擾,可紅顏覺得沒必要那么緊張和刻意,她只想與生下小七一樣,平平淡淡地如尋常日子般度過。而有過了一次產(chǎn)育,對于自身的變化不會再一驚一乍,且不知是不是懷了個小阿哥,這一遭比起懷小七時,沒有了那搜腸刮肚的孕吐,還在頭幾個月里,胃口已是好得出奇。伺候令妃產(chǎn)育的嬤嬤們都說,懷男懷女不一樣,開花結(jié)果,這一胎必然是個皇阿哥。
如此一來,紅顏肚子還沒打起來,宮里頭已經(jīng)傳遍了,說令妃娘娘這次要生下皇子。但讓人無法理解的事,皇帝對此一點(diǎn)也不高興,那日揆常在在皇帝跟前說了句賀喜的話,提起令妃娘娘要生皇子的事,竟被皇帝責(zé)備,連夜趕出了養(yǎng)心殿,隔天被白貴人等人當(dāng)笑話說。
但消息漸漸傳開,宮里的人便不明白,到底皇帝是不喜歡令妃娘娘生皇阿哥,還是不喜歡有人傳說這樣的話。
正月里,太后在寧壽宮與幾位宗室妯娌相聚,老太妃們早年就與太后往來,那會子都是海貴人在跟前伺候,如今自然也愛見愉妃說說話,倒是忻嬪和蘭答應(yīng)退了下去。愉妃忙里忙外應(yīng)付著,待將每一位都送走,再來太后跟前復(fù)命時,不知幾時把忻嬪和蘭答應(yīng)又叫來的,正聽見門里頭說:“出門后,要有眼色,不該說的話閉嘴,不該看的事閉眼,不要傻乎乎地惹他生氣。呆一些笨一些,總不會出錯!
愉妃苦笑了一下,退開了幾步等候,待忻嬪和蘭答應(yīng)出來后,她才又進(jìn)去說話。蘭答應(yīng)輕聲問忻嬪:“娘娘,愉妃娘娘是生了五阿哥后,不再在寧壽宮伺候太后的嗎?”
忻嬪眼眸一亮,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想:難道真的是生了兒子,就能擺脫這老太太了?
內(nèi)殿中,愉妃將幾位王府老福晉的事向太后復(fù)命,依舊是從前那樣干練,太后聽罷就嘆息:“到底你強(qiáng)一些,忻嬪至今難叫我順心,蘭答應(yīng)更是扶不起來的,不過是指望她們年輕漂亮,能多伺候皇帝。”
愉妃垂首不言語,太后道:“可我知道,你再不愿來我身邊了!
“太后若要臣妾來伺候,臣妾怎會不愿意?”愉妃屈膝道,“太后娘娘,您這是聽了誰的閑言閑語?”
太后一笑,示意她起身:“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還不知道你的脾性,而你如今年紀(jì)也不小了,跟在我身邊怪累的,好生保養(yǎng)著才是!
愉妃感恩道:“多謝您關(guān)心,臣妾還很有精神,來照顧您也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
“罷了,你有你要忙的事,便是永琪離了身邊,還有八阿哥不是?”太后笑悠悠看著愉妃,說道,“今日她們提起的那幾個孩子,你要不要看一眼,瞧瞧配不配得上我們永琪!
愉妃也是心動,坦率地說:“若是您安排,能讓臣妾看一眼心里有個底,就是永琪的福氣了。”
太后笑道:“看得多了挑花眼,我倒是信緣分的!彼馕渡铋L地看了眼愉妃,再道,“可緣分這種事,又說不清楚,當(dāng)初你生了永琪后,皇帝若再對你好些,指不定永琪也能有個弟弟妹妹,像皇后那樣,像……令妃那樣!
愉妃眼神晃了晃,垂首不語,太后果然道:“雖然皇子公主們都是親兄弟姐妹,但同胞手足畢竟不同,一個娘胎里出來的,才能心連著心,你看老四老八他們,就是和其他兄弟不同!
“太后娘娘,您想對臣妾說什么?”愉妃心里覺得不安,總覺得老太太心里另有話。
太后直視著愉妃,終于開門見山地說:“皇后的中宮嫡子,那是誰也撼動不了的,將來的事也說不準(zhǔn)。但妃嬪所生的孩子里頭,如今還有哪一個,能風(fēng)光過我們永琪?”
一聲聲“我們永琪”,太后故意做出的親昵,讓愉妃覺得不自在,可太后卻再三重復(fù):“我們永琪是兄弟里頭最優(yōu)秀的孩子,底下兄弟那么多,至今沒有誰能比過他,縱然中宮嫡子也不見得能有他好呢?删筒恢溃瑢頃粫袀孩子,才學(xué)氣質(zhì)都不如他,但光芒卻能蓋過他,從那孩子的額娘起,就是這宮里的異類。”
愉妃猜到了太后要說什么,可真的聽太后說出來,她竟然冷靜地讓自己都覺得奇怪,太后說:“你不怕令妃這一次生下兒子,從此再沒有我們永琪什么事?皇帝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看他對佛兒對小公主,他們?nèi)羰莾鹤樱删土瞬坏昧。況且佛兒,還不是令妃生的!
“太后娘娘,您……想對臣妾說什么?”愉妃的唇齒微微顫抖,直把目光釘在地毯上。
“我不希望魏紅顏生下皇子!被侍蟮脑拏鱽恚溴鷾喩硪活,她繼續(xù)道,“永琪什么樣的資質(zhì),你我心里明白,皇上也明白,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足以;噬蠈θ缃竦幕屎鬀]幾分情意,對他的孩子也是淡淡的,兩個小家伙將來什么資質(zhì)說不清楚,可在他心里,永琪是何等的優(yōu)秀,便是當(dāng)初富察皇后再次生下嫡子,也沒有讓他忘記永琪。但你能不能保證,魏紅顏有了兒子,光芒會蓋過所有人?”
“臣妾、臣妾不明白!庇溴行┱Z無倫次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而太后這些話,仿佛是挖出了她埋藏的私心。
皇太后冷幽幽道:“你不明白不要緊,我明白就好!彼疽庥溴呱锨埃蟾蕉驼Z,天地之間,只有愉妃一人知道太后是什么心思。
正月十五一過,圣駕浩浩蕩蕩離京,雖然侍奉了太后,帶著皇后與妃嬪同行,可皇帝這次走得心不在焉。出發(fā)這日一清早還跑來延禧宮看望紅顏,被紅顏哄著勸著,到后來發(fā)急了轟他走,才依依不舍地分開。直說要早去早回,不耽擱路程,把要辦的正經(jīng)事辦了,立刻就回京。
然而紫禁城里清清靜靜,倒讓紅顏覺得自在,她沒有因?yàn)檫@偌大的皇城變得空空蕩蕩而害怕,反而更自由地在各處出入賞玩。每日緩緩散步到壽康宮看望溫惠太妃,再和愉妃說會子閑話,中午歇一覺,下午兩人做些針線活或是把內(nèi)務(wù)府的賬拿出來算算,一日辰光不知不覺就打發(fā)過去,仿佛比起皇帝在身邊時更自在些。
佛兒沒有隨駕,一心要留下來照顧額娘和小妹妹,小七有姐姐照顧,紅顏很安心。而比起懷女兒時的十幾年得償所愿,每一天都充滿期待和不安,這一回則平靜許多,若是不知道的人,都看不出她是個有孕之人。
這日皇帝又從外頭送東西回來,這才走了不出五天,佛兒就煩了,拿著皇阿瑪?shù)男艁斫o額娘,說道:“皇阿瑪真是的,天天送信來,是有多不放心我呀,回來我可要和皇阿瑪說說!
愉妃在一旁道:“傻孩子,皇阿瑪?shù)胗浤泐~娘和你的小弟弟,你煩什么?若是不放心你,豈不是連我也不放心了?”
佛兒笑道:“怎么您也說是小弟弟,我額娘真的要生皇阿哥了?”
愉妃眼神一晃悠,見紅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笑道:“若是個閨女也好,將來佛兒出嫁,小七還能有姐妹相伴。自然啦,六公主五公主也是姐妹,但不在一塊兒住的,總不及一起長大的親昵些!
愉妃道:“皇上怕是盼著生個小阿哥呢!
“是嗎?”紅顏搖頭,“皇上都喜歡,女兒也是好的,他只管來哄著逗著玩一玩就好,若是生了兒子,就要操心將來培養(yǎng)的事,他才不樂意呢,巴不得什么事都推在我身上!
愉妃心里萬千心思,笑道:“是啊,何況還是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