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謝寧。
我有過許多的身份,我是崇穆皇帝的皇后。
不過這并不是我最在意的一個身份。
又或者說,我曾在乎過。
我小時候的記憶很多,但是多數(shù)都不太美好。
我的父親,我的叔父,都是戰(zhàn)死的。
我還很小的時候,最深刻的記憶就是白色。
滿府邸的白。
父親,叔父,祖母,還有一些別的親眷。
一年里,要么就是哭靈,要么就是守孝。
我好像一直都在守孝。
比我更小的弟弟也是這樣,他是男子,更要守孝。
我們是堂姐弟,但是府里就我們兩個小孩子,就比親的還親。
我母親性子弱一些,嬸娘是個厲害的女子。
她們一直都相互扶持。我長大后也想過,她們妯娌之間是否也有過爭端?
我想是有的。
應(yīng)該是我的父親和叔父,她們的夫君還都在的時候吧。
后來她們就總是暮氣沉沉。
很長很長的歲月里,我們謝家是沒有什么亮色的。
因為守孝,我和弟弟的衣著都是素的,府上的奴仆也一樣。
而我的母親和嬸娘,她們是寡婦,本來就是不許穿顏色衣裳,戴漂亮首飾的。
因為守寡,她們也極少出門交際,我便也沒什么機會出去。
府上請了老師,教導(dǎo)我和弟弟讀書。
我們姐弟都很喜歡讀書,偶爾也出門去,我總是覺得自己與外頭格格不入。
我們在一起念書寫字,也會提起外面的人。
我想,他們活在花花綠綠的世界里,到底快樂不快樂?
我又想,無所謂,我自有我的快樂。
宮里的皇后姑母也很少召見我們。小時候我是不懂的,漸漸大了才明白,她和她的太子兒子處境艱難。
祖父領(lǐng)兵在外,她要是時常見我們,就太敏感了。
所以我跟她一向也不怎么熟悉,更不怎么親近。
年節(jié)下,她賞賜的東西不少,可很多我不能用。
等我終于能用了,一道旨意,把我送去了八皇子府上。
我滿心惶恐不安,那時候我畢竟也還不算太大。
嬸娘說我聰慧,一定能明白個中緣由。
我懂了嗎?
我那時候以為自己懂了。
我害怕,我惶恐,我無法掌控我自己的命運。
可我驕傲,我自負(fù),我小小年紀(jì),就要背負(fù)家族的使命。
宸王府上的女人不算太多,無能的王妃,出身大族的鄭側(cè)妃和楊側(cè)妃,還有被宸王寵愛的裴氏。
再有一個跟我同時來的周氏。
但我想,她們都壓不住我。
她們有的蠢蠢欲動,有的還要看一看,但我的目光看的更遠(yuǎn)。
東宮病亡,內(nèi)里多少事,我不知道,可我又知道。
但我祖父仍舊領(lǐng)兵在外,我錯不得一點。
我想祖父他老人家也想不到,姑母做了多少年皇后了,如今是我這個小輩要與家族共存亡。
我多重要啊。
我早看陳氏絕不可能更進一步。
果然,貞裕帝駕崩,陛下第一個接我進了宮,卻把陳氏與所有女人都留下了。
這意味著什么,我很清楚。
我不敢有一絲錯處,我必須要做好,這個時間段,我就算說錯一個字都是大事。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了一會,兩宮太后要我周全,后宮太妃搬家要我周全。
我年輕,還沒成為皇后,下命令還名不正言不順,可我知道,我必須做好。
如果我做不好,我就是個沒用的人,沒用的謝家女,在這個后宮里是不配存在的。
那是我一生中最累的一段時間。
終于等來了立后旨意,我松口氣之余,又提起了心。
如今我是皇后了,我必須做好所有分內(nèi)的事。
沒有一個皇后是什么都不管就可以做好的。
屬于皇后的權(quán)力很大,責(zé)任更大。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吧,我的腰就有些累著了,一輩子都沒好。
也是從那時候起,勞累兩個字,就是我一生的寫照。
進了宮,才是戰(zhàn)場。
我不敢懈怠。
我盯著那些女人,沒辦法,我必須盯著。
我還年輕,還沒與陛下圓房,我還沒站穩(wěn)。
一個無所出的皇后,是立不住的。
可屬于我的驚嚇還沒有結(jié)束。
出了孝期,先帝的幾位皇子謀逆,陛下早就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等著。
我的姑母……也到了要去的時候了。
我那時候驚恐不安,徹夜難眠。
小小年紀(jì),我就要堆著滿臉的脂粉才能見人。
我想,是不是日后我也會這樣?
陛下也有寵愛的女人,日后說不定也會有非常寵愛的皇子,是不是將來我和我的兒子,也會落得姑母這樣的下場?
那是我第一次懷疑起我嫁給陛下是不是對。
可是我又想,不管是不是對,這件事我并不能做主。
我只能更加謹(jǐn)慎,更加認(rèn)真,更加不敢懈怠。
我剛懷孕的時候,我身邊的人很緊張。
我知道她們想的是什么,她們怕陛下不許我生。
我想不會的。
真要是陛下有這個心思,那陛下何必與我圓房呢?
陛下應(yīng)該是不在意的。
大皇子早逝,二皇子并不怎么樣,三皇子體弱,四皇子出身不夠,五皇子也看不出多出色,六皇子呢,很可能養(yǎng)不大。
只要我生下皇子,健健康康的,他就是太子最有力的人選。
陛下既然允許我生,陛下就該明白生下皇子,他就會爭取。
如果將來我和我兒子也落得姑母那樣的下場,那就是陛下他……該死。
是的,我就是這么想的。
我們都是他的妻妾,也許要娶要納都有考量,但是如果他管不住自己叫我生下皇子,又不許我的皇子爭,只能是他的問題。
我其實一直也不知道我姑母到底做了什么。
但我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了。
但那是上一輩的恩怨,是他崇穆皇帝要容下我,那么我活著就不是個器物。
我有我的思想,我的孩子也一樣。
我的七皇子果然健康活潑。
年歲大一點,他長得還跟陛下相似。
我喜歡我的孩子,陛下應(yīng)該也是喜歡的。
只是陛下好似從未喜歡過什么孩子,他對每一個都差不多。
我也不傷心,陛下是男子,或許男子就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