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仁厚!草民……草民更是無地自容了!”
“體察不到君心不易的是我等,出言不遜的是我等,大逆不道的亦是我等……如何還當(dāng)?shù)闷鸨菹氯绱藢捨浚俊?br>
“正是!何曾見過以往哪朝天子……能夠為天下黎民百姓隱忍至此?寬宏至此的!?古往今來唯陛下一人爾!學(xué)生學(xué)的本是圣人道理、學(xué)的是忠君,可學(xué)生……都說了些什么呀!”
“陛下……。!嗚嗚嗚嗚……”
當(dāng)朱允熥刻意在最后加上的那段話被念出來之后,整個醉月樓之內(nèi),都充斥著一片愧疚的哭聲。
即便是那些身家富裕的、自恃才學(xué)的、身份貴重的人物……這次也都因為這件事情全部從廂房里走了出來,虔誠的跪在了地上,無不動容。
在皇權(quán)至上的時代。
但凡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頂著大不敬之失了性命,而當(dāng)今的開乾陛下,他手底下錦衣衛(wèi)數(shù)萬之眾,就算探聽不到所有人明里暗里對他的怨念乃至是謾罵,可錦衣衛(wèi)當(dāng)真廢物到一句罵人的話都探聽不到么?顯然不是!
這些日子以來,無人因言獲罪,只有一個原因——陛下從來就沒有因此而怪罪過任何人!
不僅不怪罪,甚至特意言明,所有人都是不知者不罪!
在所有人眼里看來……
這就是陛下的愛民之心,是天大的……恩情!。
……
“詹大人……當(dāng)初對你我說過的那些話……陛下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做到了,他一直都在這么做呀詹大人!”
眾人跪地痛哭的時候,詹徽、傅友文、袁泰、夏原吉四人自然也都按捺不住,重新來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此刻四人也是齊齊跪地,滿臉都是崇敬之色。
尤其是當(dāng)聽到朱允熥最后那一句。
詹徽和傅友文都似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不約而同地看向?qū)Ψ剑趯Ψ窖劾锟吹搅诵恼詹恍?br>
傅友文帶著哭腔的聲音未曾落下。
詹徽便立刻應(yīng)聲道:“是啊……《孟子四章》其三,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時,然而旱干水溢,則變置社稷!
說話間,詹徽也覺得自己好似瞬間被拉回了那個夜晚——那個莫名其妙和傅友文、劉三吾三人一起被召入乾清宮,莫名其妙得知先帝駕崩的……膽戰(zhàn)心驚的夜晚。
那時候的陛下。
橫空出世、初露鋒芒,為了讓這一次不同尋常的王朝更平穩(wěn)些,向他們?nèi)说莱鲎约旱恼\意。
那時……陛下說的便是這一番話。
想到這里,詹徽面上的神情顯得格外感慨……
“這樣的話,讀來雖淺,可里頭的道理卻深!
“即便是全然明白了孟子這話,可要真正做到圣人所說的那般,又又何其之難?”
“古往今來把這話掛在嘴上攬收人心的皇帝不少,可能真正做成這樣的帝王,又有幾個?”
“但陛下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
“微臣慚愧,更是敬佩!”
說完,詹徽帶著萬分的敬意,緩緩俯身,深深一叩……
兩滴眼淚也掉落他身下的地板上,摔成兩個淚花。
傅友文也深以為然地慨嘆道:“是啊,嘴皮子上說,不難,真正做起來才是最難的……他一點沒騙咱們吶!”
“陛下他,是真仁圣!”
說罷也和詹徽一樣,深深伏拜。
兩人是共同經(jīng)歷了那個夜晚的革命戰(zhàn)友,這時候自然是心意相通、心照不宣,不過旁邊的袁泰、夏原吉兩個人看到他們二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感慨起來,卻是一頭霧水。
“嘶……詹大人、傅大人……你們這這是在說啥?陛下沒騙你們啥?”袁泰有些懵逼地問道,同時也覺得好奇,面前二位大人突然如此真情實感地動容,里頭想來藏著什么他不知道的。
詹徽和傅友文直起身來。
都是無比感慨地相視一笑,長吐了一口濁氣。
想著袁泰此人是著實的忠君正直,再加上當(dāng)初皇位交替的事情也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詹徽便也不再隱瞞什么,釋然一笑,緩緩啟齒道:“這事兒就得從先帝駕崩那時候說起了……”
接下來,詹徽便語氣感慨地和傅友文二人說起來,把當(dāng)初的忐忑、驚險、刺激……全然道出。
“想當(dāng)夜,老夫、詹大人……還有劉學(xué)士一身冷汗地出了宮,都還時時擔(dān)心夜色里藏著三百刀斧手要取老夫三人的性命呢!哈哈哈哈!”
傅友文說起當(dāng)時的恐懼與忐忑,此刻只剩坦然。
詹徽也是忍俊不禁地跟著笑了起來:“你還說,傅大人,當(dāng)時抖得最厲害的人就是你了吧?”
傅友文眉頭一橫,篤定地道:“別!老夫可沒你那么丟份兒!你別給老夫血口噴人!”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而一旁的袁泰和夏原吉則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呆了一小會兒,夏原吉才幽幽嘆道:“原來這皇位更迭之間,居然還有這么多細(xì)節(jié)和內(nèi)情在……學(xué)生一直還只以為那時不過發(fā)生了一場格外平靜的權(quán)力交接而已。”
聽到夏原吉這話。
傅友文搖頭一笑,道:“其實……當(dāng)時陛下說出那句話,老夫其實是并不甚在意的!
“畢竟漂亮話誰都會說,尤其是當(dāng)時陛下希望老夫三人在第二日朝堂上站他那邊,這話,姑且聽聽得了。你們說哪個站在權(quán)力巔峰的帝王,會真的把百姓看得比自己重呢?”
一邊說著,他笑著自嘲搖頭。
詹徽臉上也帶著些許心虛,尷尬一笑:“是啊,當(dāng)時會被陛下說服,更多的也只是情勢所迫,只有陛下才是相對合適的選擇,只是事實證明……”
“呵呵,傅大人,是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咯!”他長嘆一口氣道,雖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欣慰和欣喜。
他們縱然各自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有著對權(quán)力的欲望……等等,可這些心思和欲望,總得有一個好皇帝、一個穩(wěn)定的王朝,穩(wěn)定的朝堂環(huán)境為基礎(chǔ),他們才好坐穩(wěn)他們這文官翹楚的位置,安穩(wěn)進(jìn)步發(fā)育,這才能既享受當(dāng)下的權(quán)力又在史書上留下個美名不是?
大明的君王是這樣有魄力、有行動力、有決斷力、又有仁心的君子。
云胡不喜?
傅友文和詹徽兩人一邊說著,夏原吉的眸子也越來越亮了起來,眸中滿溢著藏不住的欣賞與敬佩:“彼時的陛下屈居?xùn)|宮偏殿十年,竟能抓準(zhǔn)時機,又有無比敏銳的判斷力,篤定的決斷力……悍然出手,在一夜之間謀算一切……這份能力和魄力,著實是天生的王者!”
夏原吉原本就因為這段時間都在不斷地從朱允熥那里,汲取「經(jīng)濟學(xué)」這治國之道,對朱允熥的才學(xué)格外敬佩。
后又有紅薯之事令他大為震撼。
可隨著他慢慢深入朝堂,這才發(fā)現(xiàn)……大明皇朝如今這位年輕的陛下,他或許至今也只看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但即便是這冰山一角。
也已然足以令人高山仰止了!
「大明當(dāng)興!大明當(dāng)興。 瓜脑活w心臟的跳動不斷地在加速,心里的聲音也呼之欲出,神情都變得格外興奮起來。
而另外一邊的袁泰。
則是一直都保持著一種沉默的狀態(tài),臉色發(fā)沉,讓人不知道他在想著什么,許久過后,才見他突然咬著牙道:“該死,我真該死呀!”
袁泰可沒忘記,自己從一開始好像就在和陛下對著干……
本來這兩天就因為三觀有些崩塌,心態(tài)也跟著有些崩,陷入了無限循環(huán)的自責(zé)與愧疚,大半夜睡不著都起來給自己倆鼻竇。
現(xiàn)在又得知這么多內(nèi)情。
心里的悔恨自然愈發(fā)是雪上加霜,這時候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又急又氣都快心梗了——淦!忠言直諫的我,竟是大明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他要沒那么忠心,心里還好受點。
偏他從頭到尾都以為自己是在做正確的事情,是在忠于大明、忠于先帝,也忠于當(dāng)今陛下,只是忠言逆耳罷了。
這特么誰能不崩?
詹徽、傅友文、夏原吉也已經(jīng)熟悉他的尿性了,看到袁泰這樣子,趕緊勸道:“袁大人……袁大人也不必太鉆牛角尖了,陛下也在報紙上說了,不知者不罪嘛,況且昨日御花園開掘紅薯,陛下更是默許史官將你的名字放入其中,想來陛下對袁大人一番苦心和忠心,是再明白不過的!
詹徽和傅友文交換了一個眼色。
他們覺得自己再不多勸兩句,這貨會不會一個沖動直接往柱子上撞了以死謝罪都說不準(zhǔn)。
夏原吉也出聲勸道:“正是!袁大人心中若過意不去,往后……多將功折罪些便是啦!
“……”
正如詹徽二人所想的那樣,袁泰一開始還真差點起了尋死的念頭,好在北平后面幾人一頓勸,總算打消了這個念頭。
只見袁泰牙齒咬緊,兩頰的腮幫子都鼓了出來,目光無比堅定地道:“是!微臣此身,當(dāng)做牛馬,以供陛下驅(qū)使之!如此才能報答陛下的恩情吶!”
“正是正是!袁大人可算想通了!
“再說了……我大明皇朝前有先洪武皇帝英雄氣概、驅(qū)逐韃虜、一統(tǒng)中原,整頓大明,后有當(dāng)今陛下這等治世之明君相繼……未來的大明盛世,不想親眼看一看啦? ”
“便是成為能夠促成此等盛世的一塊磚瓦都當(dāng)令人與有榮焉,袁大人你舍得死?”
詹徽倚靠在旁邊的欄桿上,居高臨下地往下看下去,看著下面的人頭攢動、泣不成聲、山呼萬歲……嘴角噙著笑意道。
此刻,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jīng)從下面那混亂卻樸實無華的痛哭場景,窺見了未來國富民強的盛景。
隨著他話音落下。
袁泰面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眼中的死志也蕩然無存,在夏原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往下看了一眼,同時也認(rèn)真地點頭回答了詹徽的話:“不死,舍不得死,也不配死!”
說完,他深吸了一口氣,眼里只剩下滿滿的憧憬,目光堅定地呢喃道:“促成未來大明盛世的一磚一瓦……”
四人接觸平靜下來,默默地看著整個醉月樓里幾近癲狂的場面,默默聽著耳邊嘈雜的呼聲。
心卻跳得比誰都快……
與此同時,不遠(yuǎn)處同樣聞訊而出,聚成一團看熱鬧的淮西勛貴卻是面上帶著笑意,在這紛繁嘈雜的聲音里,各自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酒杯。
他們臉上洋溢著張揚得意的笑容。
他們時不時往自己的酒杯或是別人的酒杯里倒酒,彼此碰杯,觥籌交錯,也時不時和周圍其他武勛不羈地笑著說話。
糧食……他們當(dāng)然喜歡。
高興,也是真的高興。
不過,即便此時因為整個醉月樓里都充斥著吵鬧與嘈雜的聲音,詹徽、傅友文等四人一點都聽不到對方在說些什么,只看得到他們嘴唇在動,如同看到一幕吵鬧的默劇。
可他們都不難猜到對方大概在講些什么。
無非就是他們過往的那些功績,是迫不及待想要帶兵出征的迫切,是相互慶祝著他們那即將越來越龐大的攻擊,更是愈發(fā)目中無人的囂張。
甚至乎……
詹徽、傅友文、袁泰、夏原吉四人的目光偶爾和對方對上,無一例外看到的,便是挑釁。
甚至還有人遙遙朝他們舉杯,挑眉。
仿佛在說:“瞧!咱很快就要出兵打仗去咯!咱就是有資本囂張,你當(dāng)奈我作何?”
好在,四人對此也早已達(dá)成了心照不宣。
都十分默契地?zé)o視掉了對方,只低頭冷哼道:“呵!都不過是自以為是地傻樂呵罷了!”
“哼!三年!最多再讓你們囂張個三年!”
“……”
幾人壓著聲音憤憤地道,此刻四周嘈雜,倒是的確方便他們 傾吐心中對此的憤懣。
此刻,整個醉月樓之中。
約莫也只有一個廂房里的人還呆得住——朱允熥站在半開的窗口,雙手負(fù)后,默默地聽著外面涌入進(jìn)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