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辨認(rèn)清楚來人身份之后,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當(dāng)即臉色大變,“唰”地一下全白了。
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趙峰……
如今天下誰人不知,當(dāng)朝少帝手底下最得力的錦衣衛(wèi),一個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宋忠,負(fù)責(zé)掌管調(diào)配京師直隸之外的其他事務(wù);另外一個就是這個趙峰,活動于應(yīng)天府之內(nèi),監(jiān)察天下,近身侍奉于小皇帝身邊左右。
當(dāng)一件事情能夠勞煩到這個趙峰親自出手……
那事情干系便大了!
范松德聲音有些顫抖地道:“他……他……他怎么會親自來這里堵我們!?”
周立軒沉吟了片刻,當(dāng)下暗暗咬了下舌尖,試圖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靜。
而后咽了口唾沫。
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道:“這不是……錦衣衛(wèi)的趙僉事么?大人是不是……誤會什么了?我們兄弟二人……都是老實本分的商人,平日都是本分經(jīng)商,從來不敢有越界觸犯大明律的事兒,何德何能勞動趙大人大駕?”
臥底、暗樁、攛掇謀反……
哪一件都是大逆不道的事兒。
而他往回仔細(xì)想了想,自己二人縱然有和張翼等人接觸的事實,可商人攀附權(quán)貴,這是人之常情,況且這期間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是鋪墊好的,并無破綻。
別搞得對方不一定知道什么的情況下,自己卻什么都說了、什么都承認(rèn)了。
不如先周旋周旋再說。
看到對方這副鎮(zhèn)定的樣子,趙峰心里冷笑了一下,饒有興趣地道:“哦?商人和當(dāng)朝侯爵廝混在一處,這也是沒有問題的?”
周立軒當(dāng)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立刻認(rèn)罪:“啟稟大人,有罪!我兄弟二人自然有罪!竟然妄想攀附權(quán)貴,失了本分、目無尊卑!是小人等……豬油蒙了心,迷了心智,一心只想著鉆營了!”
和張翼幾人混在一處,這是無可抵賴的,直接認(rèn)罪反倒是比反復(fù)狡辯要更加安全。
所以也就不抵賴。
范松德和他搭檔多時,相互之間的默契自然沒得說的,同樣也立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聲音顫抖地道:“大人……小人與鶴慶候、懷遠(yuǎn)侯、舳艫候三人也都只是在畫舫里吃酒玩耍時候認(rèn)識的,小人自知身份卑微低賤,自然愿意多花些金銀巴結(jié)幾位侯爺,一來二去才混到一處去的……”
“小人知道錯了!不過私以為,這卻也罪不至死啊趙大人!趙大人怎么罰咱們都成!只是……發(fā)發(fā)慈悲莫要把小人抓進(jìn)詔獄里去……”
“那里面,乃是最可怖的地方!”
“趙大人饒命!”
“……”
范松德做出了一副十足十的市井小民模樣,提起錦衣衛(wèi)、詔獄之類的物事,更是嚇得眼淚嘩嘩流。
不知道的,只怕還真當(dāng)他們是冤枉的。
周立軒聲淚俱下、避重就輕地澄清他們和張翼三人關(guān)系之后,跟著又?jǐn)D出一個諂媚的笑意:“趙大人,您看這事兒其實……可大可小,回頭小人若真能囫圇回去,必定銘記大人的大恩大德!好好孝敬您今日的辛苦!”
說罷,又環(huán)顧了一圈已經(jīng)將他們團團圍住的其他錦衣衛(wèi),諂媚道:“還有錦衣衛(wèi)的諸位差爺,今日也都辛苦了,小人心里都明白!必定也不會忘了孝敬!”
一邊說著,一邊從自己袖兜里掏出大把大把銀票來,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
先避重就輕地賣慘、搏可憐,接著就是利誘。
按理來說這招應(yīng)當(dāng)好使。
可是周圍這些把自己二人圍了一個圈的魁梧大漢,此刻卻沒有一個人臉上有任何的神情波動,全部都無動于衷,仿佛沒有聽到似的,對他手上厚厚一沓銀票也視若無睹。
趙峰則是冷笑一聲:“孝敬?老子看你他娘的是存心要害老子是吧!誰不知道當(dāng)今圣上嫉惡如仇,繼承了先帝遺志,貪……老子還沒活夠呢!”
朱允熥的脾性,趙峰這個近身侍從是再清楚不過的。
不止是趙峰。
包括在場他手底下這些人也同樣心知肚明。
某些方面,如今的新帝,比之先帝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先前無論是乾清宮等各大宮苑的太監(jiān)奴婢,還是錦衣衛(wèi)之內(nèi)的人,都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幾輪殘酷的替換。
貪的、管不住手的、管不住嘴的……
他們這群人都是從朱允熥登基開始,一輪輪往下清洗出來的,知道這其中的嚴(yán)重性和后果。
他們就是動心。
也是絕對不敢動手,乃至表露出絲毫動搖的。
“就是!你他娘的缺德還是缺心眼兒?竟然想要害死老子!”
“兩個狗東西!”
“……”
其他幾人也紛紛罵了起來,還有人憤憤啐了口唾沫。
看到這情形,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頓時心頭狂跳,一時竟是無言以對:“這……”
他們也沒想到。這錦衣衛(wèi)居然會如此決絕,財帛當(dāng)真一點動不了他們的心?
不過回頭一想,二人心中則更加大駭:并非財帛不能動人心,而是……他給出來的這些財帛即便有如此之多,卻還是不夠——夠不上讓這群人對小皇帝做出違逆之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舉動都夠不上!
想到這里,二人心里都不約而同地覺得……有些發(fā)寒。
他們平日在外面辦事,身上都會習(xí)慣性地揣多些錢,自問這份財帛已經(jīng)足夠厚重了,可依舊影響不了他們絲毫。
那個小皇帝……或者說他背后的軍師……
到底有多高明的手段?
正當(dāng)二人愕然之間,旁邊圍了一圈的錦衣衛(wèi)不僅看都不看他們手里這這一沓厚厚的銀票,更是神情冷漠地看著趙峰,道:“大人,這兩個人顯然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再與他們多費唇舌只怕也是套不出來什么有用的消息,卑職覺得,還是得上老一套才好用!
棺材?落淚?套消息?
聽到身邊這錦衣衛(wèi)的說法,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側(cè)著抬頭看向?qū)Ψ剑粨Q了一個驚恐的眼神:什么意思。
接著便見趙峰點了點頭。
一雙眸子里露出陰狠暴虐之色:“你們的確很鎮(zhèn)定,都到這份兒上了,面對老子這身飛魚服、這柄繡春刀,還能演來演去打哈哈……”
“不過,你們的表演老子也看夠了!
說到這里,趙峰抬手勾了勾食指和中指:“逮了!”
“丟到詔獄里面,詔獄里那些玩意兒,給老子輪番往上招呼一趟!讓他們有什么說什么,交代交代……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哪位王爺手底下的!”
原本趙峰還想著,來一手出其不意,再恐嚇恐嚇,看這兩個人在猝不及防的高壓氛圍之下會不會不小心吐出點什么,卻沒想到這兩個人心理素質(zhì)這么強。
眼見著這一招肯定是沒用的了。
他當(dāng)然也只能用其他法子了——詔獄里面,蚊子進(jìn)去了都得往外吐出二兩血,不怕他們不張口。
“是!大人!”旁邊人自然立刻麻利地干活,把面前這兩個臉上還帶著些諂媚的人給捆了起來。
而至于周立軒和范松德。
他們本來還想著,老實承認(rèn)一個輕一些的罪名,花言巧語再開脫幾句,以免背后的秘密被揪出來,可趙峰這幾句輕飄飄的話,當(dāng)場如同一道晴天霹靂一般,惡狠狠地從他們腦袋上頭一直劈到了腳底板……
當(dāng)下瞪大了眼睛,兩個人齊齊呆愣在原地僵住。
「交代……哪位王爺手底下的人……」
「這個趙峰他……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我們是暗樁。縿倓偰歉睒幼硬贿^是等著我們自己慌神,暴露點什么。。俊
兩個人呆愣在原地,瞬間便心如死灰——既然對方話都說得這么斬釘截鐵了,必然就是知道了什么,或者察覺到了什么,他們便也……百口莫辯了!
頓了頓。
周立軒再次咬了口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兒在口腔之內(nèi)蔓延,同時則是做出一副蒙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樣,大喊道:
“趙……趙大人!冤枉!冤枉!”
“這可是天大的冤屈啊趙大人!”
“我們兄弟二人在這應(yīng)天府已然經(jīng)商多年,從未逾矩!平常這生意也都是在京師直隸一帶做,連京師直隸都沒出過,哪兒……哪兒還跟什么王爺能牽扯上的?”
“要是小人這樣低賤之人,能和當(dāng)朝哪位王爺攀扯上,那也不知是祖墳冒青煙,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誤會了!趙大人絕對是誤會什么了!”
周立軒知道,就算前面的避重就輕沒有避過去,這時候當(dāng)然還是什么都不能承認(rèn)。
否則可就一點轉(zhuǎn)圜的余地都沒有。
范松德也立刻以頭搶地,聲淚俱下地道:“冤枉!冤枉啊趙大人!方才小人兄弟二人也都是真心孝敬的,絕對沒有害諸位差爺?shù)囊馑!天地可鑒吶!”
“……”
二人一唱一和,磕頭的磕頭,喊冤的喊冤,眼淚鼻涕一把抹,不知道的只怕還真以為他們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聽到二人舌燦蓮花般的辯解。
趙峰心中一時都不免覺得動搖,甚至覺得他們二人的話還有幾分道理——他早就對這兩個所謂的商人細(xì)細(xì)查過底細(xì),各方面的證據(jù)都表明,這兩個人從十幾年前開始就在這京師直隸扎根做生意的——這兩個人要真是哪位王爺?shù)陌禈丁嵌嗌僬f明朝中有哪位王爺……
十幾年前就有了反心?
那時候先帝都還沒有任何頹勢,太子殿下更是從小到大就得先帝歡心,又有朝中文武大臣的支持,地位堅如磐石,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和能力撼動。
要不是去年太子殿下猝然駕崩。
當(dāng)今天天下的任何一位王爺,約莫都不敢想「造反奪位」這件事情。
十幾年前??
這會不會太早、太過久遠(yuǎn)了??
見趙峰走神遲疑了片刻,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心中一喜,趕緊趁熱打鐵地道:“趙大人!小人兄弟二人真是冤枉的。≡蹅儊磉@應(yīng)天府扎根都十幾年了!難不成還能十幾年前就敢圖謀不軌?這根本就不合理。
他們自然猜到了趙峰遲疑的原因,或者說,也只能是這個原因——畢竟,誰能想得到這世間還有自家主子那般人物?誰能想得到,在國祚安穩(wěn)、太子康健的情況下,還會有人敢想著這種不可能的事情?瘋了吧!
這也是為什么趙峰都說出他們是臥底這事兒了,他們還有力氣想著轉(zhuǎn)圜周旋的原因。
然而。
趙峰不過遲疑了一瞬。
當(dāng)下就將這份遲疑給徹底斂去,面上寒霜更甚:“不用管他們說什么,只管把人逮回去,只管從他們嘴里往外撬東西出來,別弄死就是!”
這個時代自然沒人能這世間還會有道衍和尚這么一個妖僧、瘋子,可朱允熥手里有劇本啊。
趙峰固然覺得,從自己的固有認(rèn)知的角度,這兩個人十幾年前就開始臥底,是不合理的。
可他更覺得,自家主子說的話,是絕不會出錯的。
他早深深明白一個道理:陛下說的話,照做,總是不會出錯的!陛下的話,根本不需要考慮合理不合理!
h見趙峰居然還是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一顆心當(dāng)即便沉入了谷底。
連心臟都仿佛漏跳了一拍。
與此同時。
還有不解:他們不明白,眼下錦衣衛(wèi)顯然還沒有切實的證據(jù),為何就這么一口咬定他們是臥底暗樁,咬定他們和哪位藩王有牽扯?
“不是!趙大人您這是……您這沒有道理!”
“就算是錦衣衛(wèi)抓人,也得講些道理的呀!咱們老實本分做生意的生意人……”
“在這應(yīng)天府都待了十幾年了啊大人!”
“……”
兩個人扭動著身體,內(nèi)心一萬頭草泥馬的同時,瘋狂呼喊起來,試圖再次動搖趙峰。
當(dāng)然,這自然是沒有任何用處的,趙峰眼中根本再無遲疑,只是冷漠地看著二人被錦衣衛(wèi)給押走。
趙峰若有所思地看著錦衣衛(wèi)押人離開的方向。
似是出突然想到了什么,對留在自己身后隨侍的人道:“查一查「道衍」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