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林……什么輕?”
“張道長剛剛嘰里咕嚕說了個啥玩意兒?俺咋一個字兒都沒聽懂?”
燒不著的棉布,這種聽都沒聽過的事兒,眾人見了自然心中好奇,也想聽一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可惜一長串聽下來,啥都沒聽懂。
“馮兄弟、林兄弟,你倆讀書多,聽得懂不?”有人下意識求助此刻顯得有些狼狽的馮旭和林以山二人,二人本就是京官出身,眾人自然覺得他們是最有學問和見識的。
其他人也紛紛看向馮旭和林以山,一臉好奇。
不過,在這個時代還完全沒有任何概念的詞,學識再高也是不頂用的,馮旭和林以山二人對視著搖了搖頭。
“在下才疏學淺!
“不知張道長話中真意!
眾人一時大為失望,有人則是攤著手聳了聳肩,笑嘻嘻地道:“讓棉布燒不著的玩意兒,仙法唄!”
旁邊人不明所以地跟著笑嘿嘿地附和:“嘿嘿!陛下貫會這些仙法!”
“……”
眾人茫然議論之間,朱允熥則是若有所思地細細思考回憶起來,沉吟了片刻后,他抬頭看向張宇清幾人,道:
“你們只注意到用了什么溶液、烘干了!
“可其中的細節(jié)是否在意過?”
“譬如……棉布浸漬之時,溶液的酸堿值、溶液的溫度,是否會影響附著效果?”
“除此之外,最適合的烘干溫度區(qū)間是多少?很多時候,低溫烘干也會干,高溫烘干一樣會干,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結果從外在來看一樣,可其中的效果卻可能千差萬別!
“另外,以你們現(xiàn)在的經(jīng)驗約莫也看得出來,這棉布燒不著的原理,與火繩燒不滅的原理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以化學物質附著其上,改變其特性!
“棉麻等織物本身是否干凈,是否表面附著了油脂、蠟質和雜質?這些因素同樣會影響附著效果,影響化學物質的均勻滲透,你們也考慮了嗎?”
相比于浸漬火繩,阻燃棉的處理過程顯然更復雜些。
其中的具體細節(jié)和數(shù)據(jù)。
他還真記不太全面。
不過,張宇清手里既然已經(jīng)有了陰差陽錯做出來的成品,大致步驟也和朱允熥明說了,朱允熥心里自然有數(shù)。
所以,朱允熥只需要把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變量、容易忽略的細節(jié)都列出來。
再丟給張宇清他們這群人慢慢去調試也就是了。
朱允熥話音落下。
此間原本就懵逼的眾人,腦袋上的問號仿佛越來越多了,一雙雙看著朱允熥的眼睛里,也越來越迷茫。
“嘶……溫度?酸?……減……”
“陛下這又是在說啥嘞!”
“俺怎么感覺是在講天書一樣?”
眾人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茫然。
而另外一邊。
張宇清、劉淵然、袁珙、馬瑞四人則是滿臉都是認真思考的樣子,一個個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朱允熥,緊蹙著眉頭,好似生怕自己錯過了、或者忘記了朱允熥說的每一個字。
待朱允熥說完。
幾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露出恍然之色。
“陛下……所言極是!是弟子短視了,只看到了最表象上的步驟,未曾在意過這些細節(jié)!”
“原本弟子幾人在煉丹司苦思冥想許久、也不死心地按照自以為的步驟,一遍遍嘗試,始終無所進展!
“如今聽陛下一席話……弟子這才頓覺豁然開朗吶!”
幾人面上紛紛露出喜色。
正所謂當局者迷,他們之前一直揪著表面上的步驟,可無論怎么一遍遍復刻之前的過程都沒用,好像走到了一個盡頭,走到了死胡同,根本看不到前路。
而朱允熥的幾句點撥。
則給了他們無數(shù)的突破口,就像是在死胡同里,突然就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路!這種感覺,一下子讓他們覺得心里的憋悶都疏解開來了。
這時候。
馬瑞雙手手心疊手背拍了拍,為難地道:“之前泡著那塊棉布的磷酸二氫銨溶液已經(jīng)被咱無意間用掉了,那盆溶液的酸堿度,我們卻再難知曉了!
袁珙也點了點頭:“還有烘烤溫度!
“當時咱也就往爐子旁邊隨意一放,等著干,要說那時候棉布所處的溫度區(qū)間……那還真沒一個人注意!
聞言。
朱允熥心里念頭轉了轉。
正準備找個借口,維持一下自己全知全能的人設,卻被張宇清搶了先:“不知道就一個個酸堿值區(qū)間、溫度區(qū)間地去調整,控制變量,一次次嘗試,總能得到正確的結果!正如陛下所說的話,「失敗乃是成功之母,探究天地真理,就要把一切的可能性都去試一試,絕不能怕麻煩!埂
“這次陛下和往常一樣,把思路、突破的方向都給了咱們,接下來咱們要做些什么,心中還沒有數(shù)么?”
而張宇清話音落下。
馬瑞面上露出些許羞愧之色,袁珙則面露恍然地拍了拍腦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陛下這又是順勢給我們出了個題目,培養(yǎng)我們獨立研究的能力!是弟子想當然,只想著撿陛下現(xiàn)成兒的,一味怠惰了!
說完,朝朱允熥恭敬地拱手一禮。
面色羞愧的馬瑞也不甘落后,跟著一起拱了拱手。
朱允熥也沒想到,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直接都幫著他把借口給找好了……這……
「嗯,干得漂亮!
朱允熥在心里暗道,剛好給他省事兒,不用格外費嘴皮子解釋什么了。
其實,原本朱允熥想說的,也和這大差不差。
在煉丹司這邊,一直以來,朱允熥都不是直接一股腦兒地有啥說啥,而是會時常留下一些考題之類的,培養(yǎng)他們的獨立思考、創(chuàng)新、探索的慣性與能力。
今天即便他真的事無巨細地記得其中細節(jié),朱允熥也同樣不會直接言明。
科技樹的成長,本身就是在一次次的探索、一次次的失敗過程之中,找到那條正確的路……
讓他們保持這樣的探索慣性。
如此,這棵樹上的果實才會越來越枝繁葉茂。
說不準日后。
他們真就能搗鼓出朱允熥都記不住的新東西。
約莫也是因為朱允熥一直以來的教學習慣和刻意培養(yǎng),張宇清等人這才學會了搶答。
既然該說的都被他們給搶答了。
朱允熥自然樂得清閑,簡單地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道:“正是這個道理,以你們如今的學識和能力,想來這不是什么為難的事了!
聞言,張宇清等四人紛紛拱手垂眸,齊聲應道:“弟子等明白陛下苦心,必定用心鉆研!
“嗯,此間事了,你們忙你們的!
朱允熥原本就已經(jīng)準備要離開了。
這阻燃棉,算是意外的驚喜,現(xiàn)在張宇清這一批人的能力也越來越強,估計詳細的制備方法很快也會出來,算是和火藥、熱武器的發(fā)展相呼應了。
朱允熥自然也沒什么好多逗留的。
張宇清四人立刻躬身成九十度,誠懇地道:“弟子等多謝陛下指點!必定不負陛下厚望,弟子等,恭送陛下!”
聽到他們四人的聲音。
其他從頭開始懵逼一直懵逼到現(xiàn)在的人,也都各自回過神來,抱拳齊聲道:“微臣,恭送陛下!”
朱允熥孑然一身來、孑然一身去,挺直的白色背影漸漸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眾人就這么恭敬地看著,只覺得那背影真像神仙一樣神秘、奧妙。
好一會兒。
張宇清這才收回了目光,臉上的恭敬與慨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躍躍欲試的興奮,他看向身旁的馬瑞、劉淵然、袁珙三人:“思路有了,方向有了,走!回去做實驗去!”
馬瑞、劉淵然、袁珙三人也隨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一臉興奮地跟著張宇清一起朝門外的方向而去,更是忍不住熱烈議論起來:
“先處理好第一步。”
“咱們可以參考浸漬火繩的處理過程,先用氫氧化鈉溶液泡一泡,去除表面的油脂、蠟質和雜質!”
“對頭,此事可行!”
“嗐!連這第一步的細節(jié)都沒有考究好,真是枉費了陛下對咱們一番教導和栽培之恩吶!咱們要和陛下學的……”
“還多著呢!”
“……”
幾人一邊旁若無人地討論著這些令人聽不懂的話,一邊背對著眾人走遠,聲音和身影都逐漸消失。
待幾人的聲音徹底消失。
此間負責火器研究開發(fā)的眾人這才各自收回了目光。
有人不由感慨道:“乖乖!那些道長、仙師們……還真是……全部都畢恭畢敬地把陛下當老師的。俊
“說實話,咱一直以為是韓道長……比較懂事呢!”
“……”
他們口中的韓道長,自然就是煉丹司內側重于火藥研究的韓凌岳,這段時間,他們基本上也都只和韓凌岳打交道。
畢竟都沒真見過這場面。
針對無煙火藥、雷汞一類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好東西,韓凌誠惶誠恐地說什么……「都是陛下的功勞」、「不敢居功」、「我等只當陛下是老師」云云……
許多人自然還是更傾向于——人情世故。
當然。
現(xiàn)在顯然沒人會這么想了。
身上仍舊一副狼狽模樣的馮旭和林以山二人笑著交換了一個眼神,林以山搖了搖頭道:“從他們對陛下的態(tài)度其實早就可見一斑了,他們這些人,道門翹楚,就算會敬畏乃至畏懼皇權而對陛下小心翼翼,可若非陛下讓他們真心敬服,他們怎會對陛下如此恭敬,乃至執(zhí)弟子禮?”
馮旭深以為然地吸了口氣,自嘲一笑:“我倒是一早就信了的,不過真看到這場面……難免還是覺得有些別扭和不敢置信呢,就……即便親眼看著都覺得離譜!
林以山聳了聳肩:“事實擺在眼前呢。”
馮旭呵呵一笑,道:“今日可算徹底看到了,往后可記好韓道長早先那話:「把世俗的認知往陛下身上去套,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林以山釋然一笑:“陛下都回宮去了,咱們也回去,從頭再來!方才張道長有句話說得在理:「失敗乃是成功之母」,精辟!真是精辟!當奉為圭臬!陛下……不僅知道得多,更是有大智慧之人吶。”
馮旭也目光一亮:“嗯!從頭再來!”
二人說著,也不再和其他人哄鬧摻合,頂著一身狼狽模樣,就一起朝著往里的月洞門走去。
他們這話好似也提醒了其他人一般。
眾人紛紛收起臉上的慨嘆也好、嬉笑玩鬧也好,正色道:“他們再來,咱也再來!”
“就是!他們學識好,可論起對火銃的熟悉和了解,可沒人比咱更熟悉!燧發(fā)槍……針擊槍……陛下是神仙,定然不能蒙咱,總要搞出來一樣!”
“就是!”
“……”
經(jīng)過朱允熥一番動員,如今眾人也不再沾沾自喜于火繩槍,一個個都是激情動力十足。
哄鬧著也興致勃勃地朝里走去。
挽袖子好像都要干大的。
倒是剩下原本萬眾矚目的汪錦年一個人留在這試驗效果的校場上,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散去,只手里拿著剛剛最新版本的火繩槍,怔怔出神地呢喃道:“三點一線……銃尾的凹槽或圓環(huán)……銃口的瞄準物……”
……
煉丹司門口。
朱允熥不急不緩,閑庭信步從煉丹司之內走了出來,看起來心情很是不錯的樣子。
一直在外面候著的趙峰注意到他的身影,立刻打起精神來,給朱允熥鋪上了上馬車的梯子:“陛下是回宮還是?”
“回宮吧!敝煸薀椎氐。
“啟稟陛下,方才這會兒時間里,涼國公府那邊沒什么格外的動作,依舊是吃吃喝喝,暗中關注應天府內外的風吹草動,但是……”
“開國公那邊,悄悄通過微臣手底下的情報網(wǎng),給微臣遞了個信兒!
說到這里,趙峰的面色顯然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朱允熥慢悠悠上了馬車緩緩坐下,露出一絲饒有興趣的笑意,道:“哦?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