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薄霧如輕紗般籠罩著紫禁城,奉天殿檐角的銅鈴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往日侍奉早朝的近侍梁芳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內(nèi)監(jiān)總管張敏。他身著簇新的紫袍,手持拂塵,身姿挺拔地立于殿門前。隨著他一聲清亮的“陛下駕到!”,厚重的殿門緩緩開啟,發(fā)出沉悶的吱呀聲。
皇帝朱見深緩緩從殿側(cè)走出,身形較往日愈發(fā)顯得虛胖,華麗的明黃龍袍裹在身上,卻難掩步履間的遲緩。他扶著龍椅的扶手,動作略顯吃力地坐下,龍袍下擺掃過雕龍刻鳳的椅面,帶起一陣輕微的沙沙聲。
殿下等候已久的文武百官身著各色官袍,整齊地分列殿內(nèi)兩側(cè)。隨著皇帝落座,眾人紛紛整肅衣冠,衣袂翻動間,發(fā)出一陣窸窣響動。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一拜三叩頭,“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聲在空曠的大殿內(nèi)回蕩,久久不息。
朱見深淡淡地掃視了一眼群臣,眼中難掩疲憊之色,有氣無力地說道:“眾卿平身!”
百官齊聲謝恩,緩緩起身。文官們邁著方步退回左側(cè),武官們則步伐鏗鏘地回到右側(cè)。身著蟒袍的汪直和尚銘這兩位權(quán)臣,如同兩尊門神般立于殿首,周身散發(fā)著不容小覷的氣勢,眼神中滿是對朝堂局勢的掌控欲。
細看皇帝,精神狀態(tài)明顯不佳,眼眶周圍一片烏黑,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痛哭,眼袋微微下垂,面色也有些蒼白。他的身體微微側(cè)倚在龍椅上,右手無意識地輕敲著扶手,似是在強撐著精神。
當朝內(nèi)閣首輔萬安和兵部尚書余子俊兩人出列,輪番上奏。他們的奏疏涉及邊防部署、賦稅改革等重要國事,每說一事,便恭敬地躬身等待皇帝裁決。
朱見深卻始終瞇著雙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只是機械地擺手準奏,偶爾從喉間擠出幾個含糊的字,回應(yīng)臣子們的奏請。
在這看似平靜的早朝氛圍下,實則暗流涌動。對于皇帝來說,只要牢牢掌握著天下軍權(quán),百官在朝堂上的爭論、后宮中的紛爭,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都懶得耗費精力去理會。仿佛這天下大事,在他眼中不過是過眼云煙,唯有手中的軍權(quán),才是穩(wěn)固江山的根本。
眼見奏事即將結(jié)束,朱見深忽然掙開疲憊的雙眼,身子猛地坐直,原本渙散的眼神瞬間聚攏,變得銳利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群臣心中一驚,紛紛斂神靜氣,垂首恭立,大氣都不敢出。
朱見深朝著張敏微微擺手,張敏心領(lǐng)神會,向前一步,躬身朗聲道:“宣太子朱祐樘進殿!”
這一聲宣召,如同一顆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千層浪!疤?”“朱祐樘?”群臣頓時嘩然,議論聲此起彼伏。
眾人紛紛伸長脖子,交頭接耳,臉上滿是震驚與疑惑!盎噬鲜裁磿r候有了子嗣?”“究竟是哪位妃子生下了皇子?”各種猜測在殿內(nèi)蔓延開來。
汪直和尚銘兩人更是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頭看向?qū)Ψ,試圖從彼此眼中找到答案,可對視之后,卻只看到了同樣的茫然無措,顯然,他們對此事也是毫不知情。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一內(nèi)監(jiān)高聲喊道:“太后駕到,太子駕到!”這喊聲如同驚雷,瞬間讓躁動的大殿安靜下來。群臣聞聲,幾乎同步“唰”地一聲朝著殿外跪了下來,整齊的動作,仿佛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排練。
只見周太后身著華麗的明黃服飾,雖已過花甲之年,兩鬢斑白,臉上布滿皺紋,但舉手投足間,威嚴氣勢絲毫不減,沒有半點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她的身旁,牽著一個身著皇子服飾的消瘦孩童。那孩童臉色略顯蠟黃,身形單薄,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金絲繡邊的華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汪直和尚銘見太后攜太子而來,心中一緊,再也不敢立于殿首,急忙各自退到兩側(cè),束手謹立,眼神中滿是敬畏。群臣也都紛紛噤聲,整個殿內(nèi)鴉雀無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待太后和太子走到殿中位置停下,眾人齊聲行了山呼之禮。太后微微抬手,聲音沉穩(wěn)有力:“都起來吧。”“謝太后!”群臣紛紛起身,卻都不敢直視太后,只是用余光偷偷打量著這位突然出現(xiàn)的太子。
太后俯低身子,溫柔地湊近孩童耳邊,輕聲說道:“孩子,上面那個穿著黃色衣衫的便是你的父親,快上去和他相認吧。”這個孩童,正是天祐,現(xiàn)在則是大明王朝的太子——‘朱祐樘’,名字是皇帝和太后在清寧宮商議而定,沿用了王云為他起的“祐”字,寓意上天庇佑;而“樘”,取“國之擎柱”之意。
此刻的朱祐樘,雖然懵懂,但他對王云無比信任。既然王云說要聽這位慈祥老奶奶的話,他便毫不猶豫地照做。他抬起頭,看向坐在龍椅上、身著黃袍的中年男子,眼中帶著一絲怯意,卻還是邁著小步,朝著父親走了過去。
朱見深顯然是一夜未眠,神色憔悴,眼底布滿血絲,整個人透著一股疲憊?僧斔吹阶约旱挠H生骨肉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時,眼中瞬間泛起了光芒,心中的激動再也難以抑制。他快步走下龍椅,張開雙臂,緊緊地將孩子抱入懷中,左看右看,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像我!太像我了!”說著說著,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孩子的肩膀上。
這一刻,這位平日里威嚴的帝王,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父親,滿心都是對孩子的疼愛與愧疚。
群臣見狀,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父子相認。那些忠直的官員,早已被這一幕感動得淚流滿面,心中滿是歡喜。他們顧不上朝堂禮儀,含淚高呼:“賀喜陛下,恭喜陛下,國主有后,社稷有幸。 边@一聲聲真摯的祝賀,在大殿內(nèi)久久回蕩。
這一切,都在王云的謀劃之中。他深知,此事必須要快,而且要在百官群臣面前,由太后這樣地位超然的人帶出,讓天祐公開露面。只有這樣,天祐的地位才能更加穩(wěn)固,同時也能斷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的念想。
太后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深知打鐵要趁熱。她朝著張敏使了個眼色,張敏立刻會意,清了清嗓子,展開明黃圣旨,大聲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紀氏賢良淑德,育有皇子祐樘,即日起冊立為淑妃,移居永壽宮,皇子祐樘聰慧仁孝,即日冊立為太子,大學(xué)士劉健封為太子太傅,禮部侍郞程敏政封為東宮講讀,欽此!”
劉健和程敏政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被委以如此重任。他們先是一愣,隨后心中便是一陣惶恐與欣喜交織。兩人急忙一前一后出列,對著殿首恭敬地揖禮,聲音中帶著難掩的激動:“臣遵旨!”
這兩人皆是學(xué)識淵博、品行端正之人,昨夜,皇帝單獨召見了懷恩,正是在懷恩的極力舉薦下,他們才得到了這份殊榮。
殿下的大臣們個個都是官場老手,自然深知成為太子老師的份量。一旦太子登基,他們作為太子的老師,必定會受到提拔重用,前途無量。是以,諭旨一宣,場上的各路官員紛紛向劉健和程敏政投來艷羨的目光,眼神中滿是嫉妒與羨慕。
而內(nèi)閣首輔萬安,則氣得牙癢癢。他雖姓萬,但與萬貞兒并無實際的親屬關(guān)系。不過,他見萬貞兒深受皇帝寵愛,便厚顏無恥地認了萬貞兒作姨,自稱為侄。加入萬黨后,他果然一路順風順水,官運亨通,頂替了前首輔商輅致仕后的空缺,擢升至內(nèi)閣首輔之位。如今看著他人得到重用,而自己卻被晾在一邊,心中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燒。
此間大事已定,皇帝和太后牽著朱祐樘,在眾人的簇擁下擺駕永壽宮。
群臣們各懷心事,待皇帝等人離去后,也紛紛快步走出大殿。有人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容,為國家有了儲君而感到高興;有人則眉頭緊鎖,在心中盤算著未來的仕途走向;還有人眼神閃爍,似乎在謀劃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場在奉天殿發(fā)生的驚變,注定會在大明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