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輕呼一聲,忙上前收拾碎瓷片,池真真不愿相信裴文柳出事,一路未曾聽檀寧提起,怎么可能呢?
但池小志的話卻一點不假,裴氏夫婦已然不在京城了,他口中的朝中大員正是鄒云豐,雖然圣上有意保下他,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不得不繼續(xù)將他的官職一擼到底,此時仍關(guān)在大牢,不少與他親近的官員也遭了殃,裴文柳被小人嫉妒,又無權(quán)無勢,便在這次動蕩中趕出京城。
上一世也是如此,他先是被貶出京,那些操控風(fēng)云的大人物不肯罷手,畢竟有狀元之才,日后若是他重又被重用,豈不是留下后患,便又潑了許多污水在他身上,裴文柳重新被綁回京城治罪,繼而流放枉死,方映畫追隨他香消玉殞。
明明她已盡力改變一切,讓藏銀案的隱患提前被人發(fā)現(xiàn),為何又是如今的局面,還提前了兩年!
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再次發(fā)生,池真真吸了口氣,冷靜些才細(xì)細(xì)問池小志個中詳情。
“姑姑,你別擔(dān)心,楊先生說裴大人被貶是他自己所求,可暫保平安!背匦≈救〕鲆环鈺牛f道:“裴夫人讓我轉(zhuǎn)交給姑姑!
裴氏夫婦是月初走的,那時池真真還在安慶,全然不知京城里發(fā)生的事,可是檀寧應(yīng)是知道的,他卻只字未提。
想到這里,池真真有些上不來氣,手將信紙攥得緊緊地,方映畫在信中寫的要她不必?fù)?dān)心,有緣自會再見,她此時還不知道往后會發(fā)生些什么,怕是隨夫君貶出京還言笑晏晏一派閑淡,在她心中只要夫婦二人在一起,哪里都不要緊。
可池真真怕的正是如此,曾經(jīng)有多羨慕他們夫婦二人情意濃厚,就有多怕再次看見方映畫的生死相隨。
池小志有些懊惱,后悔不該姑姑才回來便將這件事告訴她,今日池真真回來身邊帶著些錦衣衛(wèi),他見了后便在心中琢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否則她才不會再與檀寧有任何牽扯。
池真真將信收起來,卻看見池小志似乎還有未盡之語,嘆道:“還有什么事,你一并說了吧!
他不好意思地道:“姑姑怎知道我還有事?”
“我還知道定然與我有關(guān),說吧!
池小志斂神正色道:“唐大將軍怕是要不行了。”
唐桓的病痛乃是不治之癥,池真真早知會有這么一日,聞言仍是心中大慟,神色哀戚沉默片刻,終于明白檀寧為何這些日子為何一直趕路,原來是為了這個。
她胸中怒意上涌,忍不住一掌拍在幾案上,將池小志嚇了一跳,阿音忙上前道:“姑娘仔細(xì)手疼!
她的手很疼,可心中憋著一團怒火,為何不告訴她裴文柳被貶出京,唐桓命在旦夕也不說,難道她回京后也不知道嗎?
檀寧,世間最可惡之人!
——
曾經(jīng)的池真真十分介意唐桓想讓檀寧與她分開,那時她只覺不能沒有他,甚至為他堅定地選擇自己而感動,唐桓去世時她甚至偷偷松了口氣。
可如今,再次聽到唐桓快要死去的消息,池真真卻很難過。
唐桓對池家的深情厚義無需多言,為找到池真真傾盡余生精力,終于將她尋了回來。有許多次,池真真忍不住想,若是在上一世他便找到她,她與檀寧之間會如何呢?
那時的她想必會驚喜無比,簡直是上天注定的緣份,本就滿懷期待嫁給他的心思更堅定。但現(xiàn)在的池真真卻無比清醒,檀寧未必會與她一般驚喜,他考慮得很多,正如燕京城不堪入耳的傳言一般,堂堂名臣之后,竟淪落給人做了外室,光是這一點,她便難在京中立足。
馬車在將軍府外停住,池真真收回紛亂的心思,下車入府,老管家看見她并不意外,只目光在她身上素色衣衫上停留了片刻。
當(dāng)?shù)弥磳幰苍谶@里,就在唐桓身邊寸步不離地服侍,池真真不由加快腳步,似乎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一進(jìn)正院,便聞到濃重的藥味,檀寧的身上還是昨日分別時穿的衣裳,他應(yīng)是一夜未眠,正與太醫(yī)院的大夫低聲商量著什么,看到池真真來了,他迅速說了幾句,便迎上來道:“你來了!
池真真語氣生硬:“不請自來,檀大人可會介意!
來時她明明不是這樣想的,見到檀寧她不僅不怪他的隱瞞,還要對他柔聲細(xì)語,或許哄他幾句,如此才好從他那里問裴氏夫婦的事。
可見了他卻忘記了心中籌謀,難道她想法子離開了他,還要再假裝情緣未來,甚至于說些甜言蜜語?
檀寧自是知道她生氣所為何事,暗嘆一聲,低低地道:“便是你不來,我也要去尋你的,叔父一生活得不易,你莫要對他發(fā)脾氣!
他的話只得到池真真一記白眼,就只有他心疼唐桓,她不配嗎?
老管家上前說道:“將軍請池姑娘進(jìn)去說話。”
內(nèi)室的臥床上,唐桓躺在上面,天氣炎熱,他卻仍蓋著棉被,年邁而瘦削的身軀在被下似乎沒有太多生機,池真真有些不敢上前,知道一個人快死了,和看著一個人將要死去的感覺完全不同。
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zhǔn)備,她的眼淚仍克制不住上涌,一種復(fù)雜的情緒梗在胸口,沒有在意檀寧在身后扶住了她。
直到唐桓虛弱開口:“欽山,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和真真說!
他要說什么,竟連檀寧也不能聽,池真真淚眼婆娑地回頭看了一眼,檀寧抿緊唇,不舍卻依言退出去。
人老了之后終會消失在天地間,可池真真記得,唐桓今年還未滿五十,不該衰老至此。
他道:“你就坐在那里不必過來,將死之人的氣味并不好聞,莫要熏到你,也是為我留些體面!
她沒有分辨屋中的氣味,站著沒有動。
“叔父,你要保重!彼蓾瓱o比地說出一句話,卻也知沒什么用。
唐桓咧嘴一笑,她極少會與檀寧一般稱呼他叔父,通常都是叫他大將軍,往后怕是大將軍幾個字也難聽到了。
“其實我第一時見到你,便覺得你不同,可惜造化弄人,怪我沒早一點找到你。”
這是唐桓心中最大的遺憾,可她卻淡淡地道:“這么久了,您怎么又提,我都已經(jīng)忘了!
確實太久,將上一世算上已經(jīng)有七年,她已經(jīng)不記得唐桓曾經(jīng)帶來的恐懼,只告訴自己,他與她有恩,與池家是大恩?墒菑哪撤N程度來看,唐桓又格外無情,若池真真不是池家后人,只是一個被大將軍無情抹去的可憐人。
心念連轉(zhuǎn),池真真終是悲痛多過其他,走到榻前放柔聲道:“叔父可是不放心我們?”
唐桓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始終覺得對不起池閣老,如今他就要死了,見到池閣老,見到他心心念念的池家姑娘,該如何告訴他們現(xiàn)今一切?
“檀寧亦是一個身世可憐之人,日后若是可以,你替我多照顧他!
檀寧的身世池真真一向知曉,她沒有深想,只微微點頭,一個被圣上記掛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前程必是不差,她何德何能照顧他,怕是反過來要他照顧的多些。
“我已上書給陛下,將這座宅邸贈與你,若你不嫌棄,就讓金管家他們跟著你吧。”
她眨眨眼,這可是將軍府,留給她合適嗎?
唐桓以眼神再次表示肯定,他無兒無女,連親族也無,死后將軍府本會被朝廷收回,可他全給了池真真,只是這里再不是將軍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