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婆子有些沾沾自喜的時候,她身后懸掛在石壁上的木牌中突然有一個泛起了紅光。
“嗯?”
她心有所感地回頭望去,只見那塊牌子閃爍了兩下,然后重新歸于黯淡。
木牌上的黝黑的字跡和鮮紅的血印也隨之沉寂下去,宛如被剝奪了生機,和周圍那些黑字血印的木牌大不一樣。
劉婆子在全性的地位有些特殊,一是因為她的資歷夠老,二是因為她的手段確實有些門道。
她把南疆的蠱術開發(fā)向了另一個方向——夢中傳信。
全性中,凡是有些名號和威望的人都在她這里留下了一塊木牌。
木牌上有他們的姓名和生辰,更是點綴了這些全性人員的一點精血。
通過這些特制的木牌,劉婆子運用手段,能夠將對應的全性人員召喚到夢中,實現(xiàn)夢中聯(lián)絡。
因此,劉婆子這里也就成了全性的信息中轉站,負責聯(lián)絡各方的全性人員。
“吳曼死了?”
劉婆子伸出蒼老的手掌朝石壁上揮了揮,表情也有些難以置信。
原本安安靜靜懸掛著的木牌好像被風吹落,又好似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落入了劉婆子的手掌。
她一只手托著木牌,另一只手在木牌上摩挲了兩下,好似在確定著什么。
黯淡下去的字跡和血印與她粗糙的手掌摩擦,沙沙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山洞中。
古老拗口的咒語從劉婆子口中念誦而出,但她掌下那塊木牌再也沒能恢復過來。
片刻之后,閉著雙眼的劉婆子古怪的笑了兩聲,其中九分像是在感慨幸災樂禍,但剩下的一分卻有些意味不明。
都是混全性的,哪有什么真情可言。
他們這些全性老鬼之間可能有些義氣和真情,但絕對不多。
屬于那種互相之間,能說兩句掏心窩的話,但也只有兩句,多了就要互戳肺管子。
說到底都是全性的老人了,雖然加入的原因和理由各不相同,但和其他那些只圖一時爽快的混子不同。
他們這些全性老人都是有著執(zhí)念,或者是道途不明的迷途之人,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吳曼這個老全性號稱莫名居士,說來諷刺,這人乃是一個實打實的佛門高僧大德。
曾三度出家,又三次還俗,只因為這吳曼參不透佛經(jīng)中的【空】。
他悟性很高,對于佛經(jīng)一點就透,各種佛理張口便來,與人辯經(jīng)論道也是百戰(zhàn)百勝。
但吳曼就是悟不透佛經(jīng)中最后的一個【空】字。
這個【空】讓吳曼執(zhí)著了一輩子,也因此成了他最大的渴望。
他執(zhí)著了一生,將佛門戒律違反了個遍。
甚至還加入全性,造下了無邊的孽債,但他卻在執(zhí)念中越陷越深。
四家中的王家也被他殺了一個小少爺,趕來報仇的王家人也被他全部抹了脖子,因此和王家結下了死仇。
這只是吳曼追逐【空】的道路上,惹下的孽債之一。
但這老全性修為不俗,腦子也清醒,因此照樣活在世間,追求著自己的【空】。
可如今,劉婆子竟然收到了吳曼的死訊,實在是讓她有些匪夷所思。
這樣一個能打又能跑的老全性,除非是那些一派之長的人物出手,要不然旁人也奈何他不得。
“罷了,先找?guī)讉小崽子問問,看看這吳曼到底是怎么死的。”
劉婆子滿不在乎地將手中廢棄的木牌丟進了前方的火爐中,神色重新變得正常起來。
說著,她盤膝閉目,重新在稻草堆上入定,身后的牌子中有幾個隨之閃爍了幾下。
良久,劉婆子重新睜開眼,眉宇間先是有些凝重,接著便是開懷大笑起來。
“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想不到這個代掌門竟然有這樣的能耐!
“吳曼那個老鬼,臨死前竟然還能證得【五蘊皆空】!
“還有梁挺那個老丑鬼,竟然也跟著人家去解開執(zhí)念了!
“現(xiàn)在的門里可算是有熱鬧看了,就是鬧得還不夠火熱!
劉婆子笑著看向火盆里逐漸化做炭灰的木牌,上面屬于吳曼的字跡和血痕早已模糊。
“要是能再熱鬧一些就更好了,也能配得上老婆子我給清河村送的熱鬧。”
“讓老婆子我再笑得更開心些!
想到這里,她一時間笑得前仰后合,捂著嘴的身影在火焰的襯托下變得有些瘋癲。
“罷了,先把清河村這邊的火再燒旺一些!
跳動著的火焰因為木牌的燃燒變得有些熾烈,火光中,這位瘋癲的老婦人重新閉目,身后的木牌中也跟著亮起幾道光芒。
寂靜昏暗的山洞重新歸于寧靜,只有木牌燃燒的噼啪聲不時響起。
……
一處有些漆黑的地下室,六名身披暗色長袍的人聚集在此地。
他們或是舉著蠟燭,或是提著昏暗的煤油燈,圍坐在一張圓桌前。
場上無人說話,暗色的長袍將人遮蓋的嚴嚴實實,有些肅靜的氛圍彌漫在圓桌上。
“吱呀——”
沉重的木門轉動發(fā)出聲響,刺耳的聲音回響在這漆黑的地下室,圓桌旁坐著的人中,有兩三個身影朝木門的方向偏轉頭顱。
“我們親愛的主教大人,您又一次來晚了!
仿佛指甲刮蹭紙張的尖銳聲音響起,語氣中包含著諷刺。
“我的到來,才宣告著開始。”
“不是嗎?”
一個身穿紅袍的傳教士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他并沒有披著長袍,手里也沒有拿著什么照明的工具,蒼老的容顏就這么背著光走了進來。
話音剛落,原本昏暗的房間內突然亮起了火光,墻壁上熄滅的火把頓時點燃,熾熱通明的光焰照亮了整間地下室。
“整日待在黑暗里,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老邁的傳教士不咸不淡地開口,在他走向座位時,身后的木門無風自動,重新關閉。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是在滿堂火焰的襯托下,沒有了之前的陰森尖銳。
“主教大人好生威風啊!
披著暗色長袍的眾人見此也掀開頭上的兜帽,露出了幾張西洋人的面容。
坐在首座上的傳教士打量了一圈桌上的眾人,突然,他眉頭一皺。
“克里斯呢?”
“大師去和本地的幫派打招呼去了!
一名氣度非凡的中年人笑著回答道,“主教可是覺得我們這些剩下的做不了主?”
“不必擔心,大師可是特意將他的助手兼門徒留下了。”
說著,他指向了身邊一個年輕人,“加爾,乃是克里斯大師的親信!
“見過主教!
名叫加爾的年輕人朝傳教士點了點頭。
“學院那邊無人過來嗎?”
“沒有,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那幫人的脾氣,整日里守著一座城堡,只負責教育小法師!
聽到預料之中的回答,傳教士點了點頭,“如今你們也都該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吧!
“自然明白!
中年人接著開口道,“東方人的【蠱】,那可真是一種奇妙的存在!
“藥仙會給我們提供了【原始蠱】的樣本!
“經(jīng)過克里斯大師的研究,若是能夠將【蠱身圣童】研究透徹,將會幫助大師在鑄造萬能靈藥的道路上取得非凡的進步!
“阿佐特?”
“克里斯他還沒有放棄?”
傳教士微微蹙眉,“你們這群煉金師真是有些瘋了,追求賢者之石不夠,竟然還想要阿佐特!
西方的煉金之道同樣追求永恒,但和東方不同的是,他們將這一境界類比成了一樣事物。
被稱為大奇跡,有著諸般奧妙的【賢者之石】。
但除了賢者之石,還有一樣東西同樣受到煉金師的瘋狂追求,那便是萬能靈藥【阿佐特】。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在煉金師看來,阿佐特能夠做到任何事情,哪怕是起死回生。
“東方有句話,心不死、道不生!
名叫加爾的年輕煉金術莊重的開口道,“我們都是煉金之道上瘋子,為了那最后的目標,甘愿將自己做為坩堝下火焰的原料!
“老師能夠成為煉金術大師,靠的可不只有天賦。”
面對加爾這番堪稱頌歌一樣的語調,傳教士微微偏頭冷哼一聲。
“哼。”
“好了,你們明確目標就行了,我也不想知道你們這幫瘋子的計劃!
“種花的官方勢力我會為你們聯(lián)絡,但還要記住,行事不要太過張揚,這片土地上也是有著傳說人物存在的!
之前開口的中年人點了點頭,用玩笑話的語氣問道。
“能問一下主教大人,您在其中又收獲多少?”
“等價交換,這是煉金術的基本準則!
傳教士撓了撓胡須,周身氣勢也沒有了一開始的莊嚴肅穆。
他一只手撐著下巴,笑呵呵地看向對面暗藏玄機的眾位煉金師。
“想讓我教堂出手幫忙?”
“沒門!
他的話語間頗有些種花人地痞無賴的氣勢,“我賺的是挺多,但給你們聯(lián)絡人脈也付出了不少!
“一群研究煉金術研究瘋了的死腦筋!
“等價交換,我出力就要賺,你們管我賺多少?”
“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變通,”
就在傳教士死皮賴臉地嘲諷時,門外突然響起拍掌贊同的聲音。
“想不到主教大人對于煉金術還是挺有見解的!
“要不然脫下那身袍服,來我們煉金師協(xié)會任職?”
木門再次打開,一名高挑瘦削的西洋老人走了進來,他拍著手掌看向主位上的紅衣主教。
“等價交換,這是最講道理,也是最不講道理的條約了。”
“克里斯,好久不見!
主教還是沒有收斂自己的無賴作風,坐姿反而更加隨意。
“坐吧,你還是這張死人臉!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個時間段的種花,并沒有日后那四通八達的出行條件,路上的人煙也很是稀少。
亂世之下,有些村寨為了躲避動亂,已經(jīng)搬進了山里,或是一些偏僻的地方。
而且,這一路行來,也并沒有什么山清水秀的景觀,更多的乃是原始自然的特色。
呂謙和張之維兩人沿著山道,一路上看見的也并沒有良田美池桑竹。
他們看到的更多是衣衫襤褸的流民、荒廢雜亂的土地房屋,還有暴露在野外的尸身白骨。
“歲大饑,人相食。”
呂謙斜跨在白虎上,他看著倒在路邊的尸身,閉目掐訣,念誦起了《靈寶天尊度人經(jīng)》。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張之維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原本倒倚在毛驢身上的他不由得端正了坐姿,也跟著念誦起了道韻。
“高上清靈爽,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窮......”
他們座下的白虎和毛驢也跟著放緩了步伐,兩道經(jīng)文聲相合,清靈悠遠的道韻沿著道路傳向四面八方。
隨著道韻的響起,山野間突然刮起一陣風。
這風并不迅猛急迫,反而有些和微徐緩,比之春風少了三分生機,較之冬風少了七分凌厲。
“走吧,莫要停留!
念誦完一遍道韻,呂謙緩緩睜眼,手中拂塵一揮,塵絲流轉將周圍環(huán)繞著不肯遠去的清風散開。
“呼——”
清風盤旋著散在了天地四方,些許塵土被它卷起又再度落下,但好似少了些什么。
“老呂,你說這世道咋這么操蛋呢!
張之維有些混不吝地重新倒倚在毛驢背上,袖子一翻從里面取出紙筆,開始了今日的記載。
“老張,你破戒了!
“心里臟了,罵出來就干凈了!
張之維寫寫畫畫,滿不在乎地回了一句,“還有,你要是想罵也跟著罵唄!
“你呂玄陽什么時候也開始端著了。”
他揮舞著毛筆,筆鋒旋轉之間未有墨滴落下,“看我張?zhí)焱ǎR出來之后多瀟灑。”
“去他奶奶的狗屁亂世!
呂謙也隨之抒發(fā)了一番心情,“但再怎么樣詳細的詞匯,也描繪不出亂世的景象。”
“旁人讀之,只能體會字的精氣神,卻無法通過這些字來親眼看一遍!
“這心路還得,用眼去看,用心去觀。”
張之維將紙筆重新收回袖子,抬頭看了看路邊的荒亂景象,點了點頭附和道。
“然也!
兩人沉默地走在路上,半日之后,來到了一處縣城。
此地雖然多了些人煙,但往來之人中更多的卻是衣衫襤褸的流民。
“聽說了嗎,那邊洋人的教堂施粥了。”
“趕緊去、趕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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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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