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他走來,許多道目光登時望過來,等看清是他又旋即收回。
但就在那短短一瞬,他就從中間體會到了許多別樣的情緒:擔(dān)心憂慮,幸災(zāi)樂禍,冷漠嘲弄......
他望了一圈,瞧見一個關(guān)系不錯的,連忙走了過去,開口小聲地問起情況。
說了一陣,忽然一個內(nèi)侍快步走來,走入堂中,左右看了看,直奔蘇老相公的所在,朝著他低聲說了幾句。
張大志和他的同僚,都悄然張望著,尖起耳朵,卻也沒聽到一鱗半爪。
但很快,蘇老相公就將當朝太后的生父江安侯云老太爺、衛(wèi)國公、盧國公、以及成王等主要宗親、萬相等中樞大臣叫了過去,圍了個小圈。
很顯然,事情很大,也很重要。
在這樣一個夜晚,這樣的事情,足夠牽動所有人的目光。
整個殿中,登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和一只只尖起的耳朵。
一片詫異聲中,嚴相的聲音沉穩(wěn)響起,“諸位,既然如今陛下堪危,太后難產(chǎn),這朝堂該如何運轉(zhuǎn),此刻王公大臣皆在,當議一個章程出來了!”
整個正殿之中,轟地一聲仿佛炸開了來。
張大志聽得眼睛猛然瞪大,嚴相雖未明言,但言語之中的意思可是很明白,這是想要改天換日了!
他駭然地看著身旁的同僚,那人也和他面面相覷,兩個人彼此對望,同一份駭然,心頭的真實情感卻不一樣。
一個是覺得糟了,這好日子怕是要沒了,高陽老弟怕是要出事了!
另一個則是覺得,臥槽,這么迫不及待的嗎?
“嚴季德,你這是何意?”
衛(wèi)大人的怒斥聲同樣帶著幾分暴怒響起,他不僅震驚于嚴頌文忽然就將此事公之于眾,更震驚于他這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
嚴頌文怡然不懼,淡淡道:“本官說得還不夠明顯嗎?國不可一日無君,帝位如何暫且不論,陛下如今昏迷不能理事,太后娘娘難產(chǎn),不論能否挺過難關(guān),終究也需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監(jiān)理朝政,依本官之見,當從宗室之中,請出德高望重之輩,為攝政大臣,總理朝政,以代天子之能。難道這樣的說法,有何不可?”
衛(wèi)遠志神色一滯,嚴頌文的用意他再清楚不過,但他卻在一時間無從反駁。
好在李天風(fēng)這個平日里的豬隊友今日卻超常發(fā)揮,挺身而出,“荒謬!國朝設(shè)立中樞為的是什么?就是決斷軍國大事,為君分憂!如今陛下不過受傷昏迷,太后不過引動胎氣,一切未有定論,嚴大人就急吼吼地跳出來說這等話,很難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受了某些人的慫恿和蠱惑,在這兒借著大義名分演戲啊!”
他在賭,賭這是嚴頌文的自作主張,賭他沒有和成王沆瀣一氣。
很幸運的是,他賭對了。
被夏景昀嚇破了膽的成王當即道:“李大人說得對,此事嚴相太心急了,哪有這般道理,自當?shù)却菹潞棉D(zhuǎn),太后理政!
衛(wèi)遠志暗松了一口氣,但他卻低估了嚴頌文的決心,今日的局面對他而言就仿佛烏云密布的天空猛地被撕開一道口子,泄出萬丈霞光,又像是在密室之中憋悶久了終于撞開了一道口子,嗅到了新鮮而甘甜的空氣,他豈會不拼盡全力抓住。
“成王之言,諸位也都瞧見了,說明本官與成王并無勾結(jié),一切皆是出自公心!
他先是一句話,輕輕松松地扭轉(zhuǎn)局面,旋即開口道:“陛下有大智大勇,但此番身中劇毒,就算僥幸得活,依照如今救治之法,身體殘缺,不適再為萬民之表,這話沒錯吧?太后娘娘難產(chǎn),朝局人心皆無定論,此刻若能議定一位攝政儲君,未來若是局面還有變化,則回歸原狀,若真的不可挽回,便可順勢而為,朝局也不至于有何動蕩,此乃有備無患之策,本官實在不明白,諸君有何不許之理?”
一席話,將李天風(fēng)也懟得啞口無言。
而大殿之中,除開太后——夏景昀這一系的鐵桿之外,不少人都有意動之色。
這可是難得的擁立之功。
最關(guān)鍵的是,極有可能成功!
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情況都是實打?qū)嵉,情況已經(jīng)危殆到建寧侯火速從雨燕州趕回來,都不露面的程度了,已經(jīng)很顯然了!
站在隊伍中的淮安侯白云邊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難得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按照本心,他肯定是要開口怒噴嚴頌文這個投機之權(quán)賊,不錯過這人前顯圣力挽狂瀾的大好機會;
但若是按照他和夏景昀暗中的約定,此刻當是他最好的取信于這些下三濫貨色的機會。
可是,關(guān)鍵在于,那狗東西沒露面,到底是勝券在握,還是真的自顧不暇了。
若是勝券在握,操守偉大的自己不介意偶爾扮演一下反派;
可若是自顧不暇,自己再推波助瀾,豈不是適得其反?
就在他猶豫不決之時,一個聲音冷冷道:“嚴季德,你如此放肆,當老夫不存在,當衛(wèi)國公、盧國公等人不存在,當這滿朝文武都不存在嗎?”
嚴頌文瞧見說話之人,囂張氣焰登時消散了不少。
因為開口之人,赫然正是秦惟中之前的一代賢相,賢名正德動朝野,門生故吏滿天下,如今朝堂之中的定海神針安國公,蘇宗哲!
蘇老相公冷哼一聲,上前從一旁值守的護衛(wèi)腰間抽出劍來,直接搭在嚴頌文的肩頭,“你不妨試試,老夫今日就當著這滿朝文武的面宰了你,陛下太后會如何處置老夫,天下萬民又會如何議論老夫,青史之上,百代之后,又將如何看待老夫!”
霸道的姿態(tài),霸氣的言語,彰顯著一代賢相的堂皇氣場。
先前面對衛(wèi)遠志、李天風(fēng)等人時不可一世的嚴頌文,一時之間,竟囁嚅不敢言,額頭見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張大志見狀不由大喜,不愧是安國公,不愧這安國之名。
但他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徹底綻放,另一個人卻緩緩開口,“安國公好大的官威,好大的口氣,嚴大人之言,句句出自公心,你卻如此對待,甚至拔劍威脅,這就是所謂的一代賢相?”
面沉如水的萬相語氣愈發(fā)慷慨激憤,“你如此行徑,當本相這個中樞首相不存在,當東方宗室、滿朝勛貴不存在,當滿朝文武不存在嗎?”
“本相還真想試試,你今日有沒有那個膽子宰了嚴大人,宰了老夫,宰了這滿朝文武!本相也真想知道,陛下太后會如何處置你,天下萬民又會如何議論你,青史之上,百代之后,又將如何看待你!”
蘇老相公的話,被幾乎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
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臉上。
不是他不夠跟萬文弼對壘,而是此情此景,他在形勢上處在了絕對的下風(fēng),而萬文弼就如暗中潛伏的老狐,這蓄力一擊,還真的將他架在了火上。
他微微瞇起眼,一旁的趙老莊主嘴角冷笑,盧國公秦老家主搓了搓手,一幫人正待將自己畢生的經(jīng)驗與手腕,醞釀成反擊的招數(shù)時,一陣細微的吱呀聲隨著腳步響起。
劍拔弩張的朝堂正殿中,四個青衣護衛(wèi)抬著一張坐輦,緩緩走入。
姜家二爺斜靠在上面,目光淡漠地看著萬文弼等人,淡淡道:“殺了就殺了,我就不信,換了這滿朝文武,還找不到會當官的。安國公怕臟了手,我這個莽夫可以代勞。”
輕輕的聲音,壓得滿殿眾人,呼吸都不由一滯。
而東方白的寢宮外,同為高益義子的王德站在門外,神色緊張地看著清北樓的所在。
一束煙花,驀地在他眼底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