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趙老莊主,聞言同樣忍不住抹著眼角。
他不禁在心里問道:老天爺,你睜開眼睛看看啊,我們每一個人,都在為了一個太平治世竭盡全力,奮不顧身,可你為何就偏偏總要給我們折騰出這么多事情,總要如此磨難我們呢!
李太醫(yī)也是眼含熱淚,他沒想到,最終,這個決定是陛下自己做出來的。
他才八歲多!
這么小的孩子,就能直面這個未來,親手將做出這樣一個成年人都難以做出的決斷,這是何其的殘忍,又是何其的偉大!
夏景昀看著強(qiáng)撐著說出那幾句話,又在吐血之后再度昏迷的東方白,握著他的手,看著李太醫(yī),“準(zhǔn)備吧,陛下的性命,就交給你了,希望你不要讓陛下失望,更不要讓期待太平的天下萬民失望。”
李太醫(yī)雖不懂朝局,但新君繼位這段時間,朝堂內(nèi)外的變化都看在眼里,對帝位更迭的風(fēng)險同樣略有所知,聞言重重點(diǎn)頭,起身出去。
等他出去,夏景昀便看著趙老莊主,聲音有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老莊主,外廷諸事就有勞你與蘇老相公了,有些什么疑難,你可以找陳大哥,我在來路上都對他有過交代!
趙老莊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說著他就欲轉(zhuǎn)身,又被夏景昀再度叫住,“讓商至誠起來吧,今夜宮禁城防離不開他,別在殿門口跪著逃避責(zé)任了,保護(hù)好太后。等此間事了,再論他的罪不遲!”
趙老莊主嗯了一聲,走出了寢宮的大門。
推開門,果然商至誠跪在門外的空地前,一動不動。
趙老莊主嘆了口氣,“商統(tǒng)領(lǐng),起來吧。”
商至誠抬起頭,嗓音干澀而嘶啞,“衛(wèi)國公,您不必勸了,此番陛下遭難,全賴末將之責(zé)。末將身為禁軍統(tǒng)領(lǐng),有負(fù)太后娘娘所托,更有負(fù)陛下信重。陛下一日不醒,末將就在此間一日不起,以贖罪孽!”
“我放你娘的屁!”趙老莊主忽然一腳將商至誠踹翻在地,厲聲喝道:“你還知道你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你在這兒跪著有什么用?是能為陛下祈福還是治傷。咳羰悄闼谰湍軗Q陛下平安,你早死了八百遍了!但你沒那本事你知道嗎?你有罪,老夫就沒罪,老夫有像你一般在這兒當(dāng)個縮頭烏龜,逃避責(zé)任嗎?”
他看著茫然的商至誠,“陛下昏迷,你知不知道朝局會有動蕩,你知不知道今日和今夜會有多么兇險?太后身懷六甲,還在宮中,你卻在這兒自以為虔誠地跪著,你還覺得你做得很對是吧!滾起來,整飭宮禁城防,守衛(wèi)太后安危!若因你之愚鈍,再出大錯,誅你九族都難辭其咎,你到底知不知道!”
趙老莊主振聾發(fā)聵的聲音,讓商至誠如夢方醒,連忙翻身跪下,朝著趙老莊主磕了個頭,“多謝衛(wèi)國公提醒!”
看著商至誠匆匆跑出去的背影,趙老莊主扭頭看了一眼燈火幽暗的寢宮,嘆了口氣,大步走出,去往朝堂正殿。
他剛出門,便碰上了帶著張大志匆匆返回的陳富貴,他將陳富貴拉到一旁,耳語詢問了幾句,而后便快步離去。
耷拉著右邊肩膀的陳富貴走到寢宮門口,通報一聲,便帶著張大志進(jìn)了寢宮,夏景昀就看著張大志,“老哥,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嗎?”
張大志從身后取出一個大箱子,將其中的瓶瓶罐罐都取了出來。
夏景昀一一檢查過,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然不夠好,但應(yīng)該也勉強(qiáng)夠用,而且還有些備品,足見其是上了心的。
他伸手指著手邊的一袋方才御膳房管事曹杰親自送來的新剝大蒜,對陳富貴道:“陳大哥,勞煩你把這些蒜搗碎,越碎越好!
陳富貴沒有遲疑,更沒有問為什么沒有讓御膳房做這些,已經(jīng)十分熟練地直接照辦。
看著直接開始忙活的陳富貴,張大志有些手足無措,看了一眼被帷幔蓋住的床榻,便朝夏景昀拱了拱手,“侯爺,下官告退。”
夏景昀疲憊道:“張老哥,辛苦了,回去安心歇著吧!
張大志遲疑了一下,壯起膽子道:“侯爺,身體要緊啊!”
夏景昀勉強(qiáng)地笑了笑:“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
看著張大志離開,夏景昀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有些事,的確無知是福。
陳富貴的動作很快,不多時,陳富貴便將新鮮搗碎的大蒜用一個大盆裝著,因為右臂拉傷的關(guān)系,略顯艱難地端了進(jìn)來。
濃烈而刺鼻的蒜味瞬間充斥在了整個寢宮,將原本安寧祥和的熏香味道直接擊得粉碎。
夏景昀一邊等其靜置了半個時辰,一邊便開始用張大志拿過來的各種器具,緩緩搭建起來。
而后將那些蒜末加水蒸餾,當(dāng)他看到從另一側(cè)的管子中緩緩冷凝出來的液體上漂浮著一層淡黃色的油狀物體時,心頭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他并非什么醫(yī)學(xué)專業(yè),對這些并非常識性的東西也沒有什么額外特長,也就記得大蒜素這個最簡單又很實用的法子,其余諸如什么制備神藥青霉素之類的東西,幾乎是一竅不通。
甚至就連大蒜素也是因為這辦法實在過于簡單,才能在他的腦袋里留下一鱗半爪的印象。
他也能猜的出來,玄狐雖然用的毒藥絕對很烈,但要想不引人注目,必然不可能下太大的分量,以當(dāng)下的藥理學(xué)水平,又幾乎不可能制備出如后世那般高濃度高純度的毒藥,加上眾人又只飲了一口,所以一時之間,并未當(dāng)場斃命。
就連東方白身中兩種毒,在傷口被及時處置的情況下,也還沒身亡,足以證明他的猜測。
所以他才想到,試試看這些所謂的廣譜神藥,能不能起到緩解的效果,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沒想到還真的做成了。
不過做成并不代表有效,當(dāng)杯子里的冷凝液達(dá)到了一杯,上面的淡黃色油狀物體也有了將近三分之一盞之后,夏景昀小心地將他們分離出來,而后看了一眼帷幔之中昏睡的東方白,扭頭看著陳富貴,“陳大哥,還要勞煩你跑一趟,去清北樓,將此物給同樣中毒的......”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給荀飛鴻服下吧,如果起效,便立刻進(jìn)宮,哦不,點(diǎn)一束煙花,我會派人在宮中看著,一有消息立刻通傳!
看到這兒陳富貴自然懂了夏景昀這是在做什么,已經(jīng)自以為對公子的一切都不會覺得驚訝的他,再度在心頭浮起震驚。
沒想到他連藥理都會!
但夏景昀的心里卻并沒有他所想象的那般樂觀,他難得沒有自信地遲疑想著,不管如何,總不至于更壞吧。
“公子放心,我立刻去辦!”
陳富貴轉(zhuǎn)身,剛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公子,我派個人給呂一傳個信,讓他去府上護(hù)衛(wèi)一下吧!
府上?
想到侯府之中的父母、炎炎、阿璃、寧真一家,夏景昀心頭不由生出幾分歉疚,但大勢之下,身不由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只得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有勞了!
等陳富貴走了,夏景昀便又繼續(xù)地忙活了起來。
就在他聚精會神地操作的時候,一陣凌亂而匆忙的腳步聲響起,靳忠匆忙跑進(jìn),看著夏景昀,“建......建寧侯!太......太......太后.......”
靳忠身為當(dāng)朝皇帝身邊大太監(jiān),可以說是整個宮城之中的前幾號大人物,已有大半年了,吃過見過的也不少了,能讓他如此慌亂失態(tài)的事情,可想而知有多可怖。
遠(yuǎn)遠(yuǎn)站在門口的內(nèi)侍和護(hù)衛(wèi)都是神色猛地一變,悄然側(cè)過目光。
夏景昀卻依舊不動聲色,默默地重新準(zhǔn)備著下一次的蒸餾,“說吧!
“太后娘娘心憂過渡,動了胎氣,此刻宮中穩(wěn)婆已至!
夏景昀的手微微一頓,緩緩道:“知道了!
靳忠?guī)е鴰追治窇值乜戳怂谎,又補(bǔ)了一句,“穩(wěn)婆說,娘娘產(chǎn)期提前太多,或......或會......或會難產(chǎn)!
門口的內(nèi)侍和護(hù)衛(wèi)勃然色變,連一向視若生命的宮中規(guī)矩都忘了,駭然望向夏景昀。
在陛下情況不妙,太后娘娘難產(chǎn),其中的含義可就太令人震驚了。
夏景昀的手悄然頓住,和聲音一起沉默了片刻,“穩(wěn)婆可靠嗎?”
靳忠自然聽得懂夏景昀話中深意,“是宮中娘娘御用的,當(dāng)初陛下出生也是她在一旁伺候,而且宮中大齡嬤嬤都會這些,袁嬤嬤便在一旁時刻不離!
夏景昀深吸了一口氣,“娘娘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你去長樂宮候著吧,有什么立刻通報!
靳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微一跺腳,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夏景昀拿起勺子,開始朝里面加起蒜末,可是那手上的顫抖傳遞到勺子上,登時從勺子上抖落不少的顆粒。
他自我安慰般解釋著,“這一次不能加多了,加多了,會影響效果,慢慢來。”
慢慢加完了,他又拎起一個水壺朝著容器之中注水,聽著容器因為顫抖發(fā)出的碰撞聲,他輕聲道:“這一步更是關(guān)鍵,加水一定要適量,要慢一點(diǎn)!
好不容易終于加好,他將手中水壺一方,猛地抹了一把眼睛,“他媽的,真他媽的熏人!”
他仰著頭,怒罵道:“你他媽的長沒長眼睛!分不出好壞嗎!”
但天空并無半分回應(yīng),只有他無力的憤怒,在空曠的大殿中,久久回蕩。
-----------------
張大志走出寢宮,本打算直接出宮的他,卻被內(nèi)侍引到了朝堂正殿之中。
雖然算是不請自到,但他的身份倒也勉強(qiáng)夠得上資格。
他放眼望去,只見此刻的大殿之中,宗室親王、中樞重臣、各部尚書侍郎等三品以上高官,盡皆立于堂中,三三兩兩,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