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不遠(yuǎn)處的軍帳中,幾個副將級別的將軍聚在一塊,面面相覷,都沉默不語。
誰也不敢率先開口說起那個可能掉腦袋的話,但眼神和表情都出賣了他們心頭的糾結(jié)。
本以為上路再無回頭的可能,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但今日夏云飛的話,卻讓他們原本堅定的心變得遲疑了。
若是他說的是真的,自己的行為是不是相當(dāng)于親手將父母親眷送上黃泉路?
最關(guān)鍵的是,這份痛苦,幾天之前便已品嘗過一次,如今又要再來一次嗎?
先前沒得選,如今可有得選。
沉默到死寂的氣氛中,簾子忽然被人掀開,一個親兵走進(jìn)來,“諸位將軍,殿下有請!”
眾人心頭猛然一跳,下意識地對視起來。
在遲疑和糾結(jié)之中,還是硬著頭皮走進(jìn)了中軍大帳。
在帳中坐定,他們下意識地朝著身后瞥了瞥。
“別看了,沒有刀斧手,孤的手中也沒有杯子!
東方平一開口,就精準(zhǔn)地?fù)糁辛诉@幫他無比熟悉的心腹下屬們的憂慮。
“方才,慕容虎來找過孤,他的意思是,不論夏云飛說的是真是假,但既然話已經(jīng)說出來了,你們也都聽到了。為了防止你們生出二心,干脆將你們?nèi)繗⒘,以絕后患。”
眾人面色一變,東方平笑著道:“怎么?就這樣就對孤開始懷疑和防備了?我們之間的情誼何時又如此脆弱了?”
他看著面色驚疑不定的眾人,直接起身,走過他們的面前挨個走過,坦然的目光直視著對方。
“孤的兄弟,不是那個在中京城坐著龍椅的皇帝,而是你們!孤自小就被防備、被放逐,是與你們一起,才慢慢找到了人生的樂趣和意義。孤要成大業(yè),你們不離不棄,甘冒奇險,如今僅僅憑借著幾分猜忌,難道孤就要對你們動手?別說沒這么當(dāng)統(tǒng)帥的,真要這么做了,孤還算個人嗎?”
“殿下!”
“殿下!”
幾個漢子登時感動不已,起身欲言,東方平卻伸手按住,他緩緩掃過眾人的臉龐,慨然道:“我信任你們,無條件地信任!甚至就算你們當(dāng)中真的有人背叛,讓我一切的謀算都落空,我也不后悔,因為,我們是兄弟!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父母給了我們生命,但兄弟才是我們自己的人生!”
“愿為殿下效死!”
整齊而聲嘶力竭的怒吼,伴隨著通紅的眼眶,讓眾人的心再度凝聚起來。
而隨著北梁騎兵的從營中散出,勝利的天平似乎重新倒向了叛軍。
......
常山郡城外,本該在城中休息的騎兵此刻散出去了數(shù)百人,分作數(shù)十個小隊。在南面各處游弋,編織成了一張斥候網(wǎng),將敵軍的小股斥候都剿殺屏蔽在外。
南門外數(shù)里,一支龐大的隊伍正在以搏命般的速度前行。
因為急速奔跑,眾人的腦門上都冒起陣陣白氣,匯聚成了一股神奇的煙霧。
“快一點,將軍有令,務(wù)必要在申時之前抵達(dá)常山郡!違者軍法從事!”
“兄弟們再堅持堅持!前面城里,有熱水可以洗澡,有好酒好菜,還有小曲兒等著咱們!”
“北梁蠻子說不定下一刻就要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了!咱們只有兩千騎兵,抵擋不住那就是個死,只有進(jìn)了城才安全!快快快!”
一處土坡之上,三個出身羽林衛(wèi)的騎兵軍士一起眺望著遠(yuǎn)方的大營,瞧見了營帳中人頭攢動,不少北梁裝束的軍士穿上輕甲,已經(jīng)開始整理自己的馬匹,扭頭小聲道:“怎么辦?北梁人好像要出來了!
旁邊,兩個守衛(wèi)竹林的無當(dāng)軍老兵抱著槍,靠著大樹閉目站著,聞言眼皮子都沒抬。
“還能怎么辦?將軍的退兵信號沒來,那就跟他們打唄!”
“可是,咱們就這么點人!”
“軍令在這兒,哪怕打到所有人死絕,也絕無自行撤退的道理!
三個羽林衛(wèi)騎兵面色駭然,看著輕描淡寫的兩人,終于明白了無當(dāng)軍為什么能被稱作天下強(qiáng)軍,自己與他們的差距到底在哪兒。
又看了片刻,只見大股騎兵如水囊破洞涌出來的流水一般沖出大營,三人面色再變,“真的來了!
兩個無當(dāng)軍騎兵猛地睜開眼站起,看了一眼那邊,然后笑望著眼前三人,“別傻站著了,上馬準(zhǔn)備迎敵!”
那笑意從容又淡定,仿佛即將出現(xiàn)在面前的,不是什么讓許多大夏人聞之色變的北梁鐵騎,只是些插標(biāo)賣首的土雞瓦狗。
被這份笑容感染,其余三人也似放松了不少,翻身上馬,但瞧著對方越來越近,上下滾動的喉頭和緊握兵刃的手還是出賣了他們心頭止不住的緊張。
同樣的場景在山林間各處幾乎同時上演。
而就在這幾百人都做好了迎敵準(zhǔn)備之時,城墻之上忽然響起了一聲凄厲尖嘯。
眾人面色一喜,一個無當(dāng)軍騎兵笑罵道:“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回城。≌嫦胨涝谶@兒!”
“那你們?”
“我們斷后!”
大股的北梁騎兵也同樣熟練地分作了許多個小隊,灑向了常山郡城外的各處,尤其是城南援兵趕來的方向。
嘭嘭嘭!
弓弦拉動的細(xì)微響聲讓跑在最前面的幾支小隊面色一變,利箭便從林間各處呼嘯而來,瞬間扎翻了幾名北梁騎兵。
完全沒想到守軍竟然還敢派人出來的北梁騎兵登時大驚,而林中各處適時響起了幾聲大笑。
“幾年不見,你們還是這么廢物!”
當(dāng)發(fā)狠的北梁騎兵追進(jìn)林中時,卻只瞧見了一陣凌亂的馬蹄印記和無當(dāng)軍騎兵們的背影。
一路追逐著來到了常山郡城的南門外,夏云飛親自騎馬,立在城門口,待最后一個自己人進(jìn)了城,他才看著那幫北梁騎兵,哈哈一笑,“有勞一路相送,這一件箭,賞你們的!”
說完張弓搭箭,一箭正中一個騎兵面門,登時讓其余北梁騎兵的沖勢一頓。
一人一馬一張弓,生生嚇住了數(shù)百騎兵。
夏云飛輕蔑地笑了笑,轉(zhuǎn)身悠然地進(jìn)了城,留下毫無防備的城門大開,仿佛在邀請北梁騎兵進(jìn)來做客。
但原本氣勢洶洶的北梁人,看著那大開的門洞,看著己方付出無數(shù)人命都進(jìn)不去的城池,竟齊齊勒馬逡巡不敢入內(nèi)。
直到城門在城頭軍士的圍觀和哄笑聲中關(guān)上,北梁騎兵們才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離開。
......
翌日,叛軍大營再度活動了起來。
東方平在中軍大帳升帳,看著下方整齊坐著的副將們,沉聲道:“今日,不論對方耍什么花樣,必須一戰(zhàn)破城!傳令,破城之后,每人賞銀十兩,允許他們在城中劫掠三日,一切所獲皆歸他們自己所有!”
眾人轟然答應(yīng),而后便各自領(lǐng)著士卒開始整軍列陣。
常山郡的城墻上,夏云飛、蕭鳳山、張虎頭等人遠(yuǎn)遠(yuǎn)望著,將對面的動靜盡收眼底。
張虎頭咽了口口水,“今日怕是無法善了了!
蕭鳳山淡淡一笑,“我們多休息了一天一夜,還等來了援兵,已經(jīng)很好了!
夏云飛嘆了口氣,“可惜只到了六千人!
在昨夜會面之后,他便派了信使連夜趕回,從后方大軍中,選了六千精銳,其中還有一千騎兵護(hù)送,一路急行軍來此。
“沒辦法,急行軍對兵員的要求很高,只能挑些精銳了!笔掵P山開口道:“不過好也好在,此刻城中盡是精銳,這一仗不是沒得打!
夏云飛點了點頭,看著二人,認(rèn)真道:“一會兒便有勞二位了!
按照夏云飛的計劃,在叛軍攻來之后,能夠守城的,只有原本常山郡中的守軍。
夏云飛帶來的援兵,將有更重要的任務(wù)。
這很殘酷,但沒辦法。
只有這么點人,要想勝利,他必須做出一些很殘忍的決定。
蕭鳳山沉默點頭,張虎頭更是咧嘴一笑,“將軍放心,這活兒我們都干熟了!
夏云飛鼻頭一酸,默默抱拳。
在他身旁的陳富貴和呂一也朝著二人抱拳一禮,向兩個真正的軍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城墻下,叛軍再度擺開了陣勢,瞧見常山郡外,依舊沒有動靜,東方平冷哼一聲,就要下令攻城,城墻上,又響起了惱人的喊聲。
“東方平,不要著急,本將已經(jīng)在整頓兵馬。你且洗干凈脖子,待本將點齊兵馬,午時一到,來取你首級!”
東方平并不動怒,看了一眼天色,巳時已經(jīng)過半,若是對方真的出城迎戰(zhàn),己方的損失能小許多,若是對方還耍什么花樣,午時一到,便下令攻城,橫豎也不會有多少問題。
于是,斟酌了一下,他并未下令立刻攻城。
龐大的軍陣就這么安靜地等著,如同一頭貓著身子,準(zhǔn)備伺機(jī)出動的兇獸。
但對于軍陣之中的軍士而言,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前后左右都是人,一眼只瞧得見前面人的頭盔,臨近正午,四周的悶熱漸起,一直站立著的軍陣也漸漸開始有了些躁動不安,一些膽子大點的,甚至偷偷席地而坐,開始休息起來。
城墻上的夏云飛看著這一幕,長嘆一聲,“若是兵員足夠,此刻率精騎沖殺一陣,或能有奇效!
他憤憤地捶了城墻一拳,籌碼太少,不敢賭!
臨近午時,果不其然的,依舊沒有動靜,夏云飛還命人在城墻上喊著什么再等我半個時辰之類的話,東方平卻半個字也不會再聽了。
可一可二不可三,他信了兩次,如今也拋下了所有的幻想,戰(zhàn)損大就戰(zhàn)損大吧,如今常山郡已經(jīng)成了一個標(biāo)志,只要啃下這塊硬骨頭,狼牙州的大局反而會好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