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為,東方明聽了這話之后,會進一步產(chǎn)生些他希望的反應,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卻忽地變得沉默不語。
夏景昀輕嘆一聲,“看來你是主謀了!
東方明也不知是不是心虛,默默低下了頭。
“但是,太子殿下既然知道成王敗寇的道理,也當知道,這事情的真相如何,還不是贏家說了算?”
夏景昀看著他,“你們這事做得之隱秘,就連我都不知曉,這天底下能有幾人知曉?屆時你到底是主謀還是傀儡,不還是我們說了算?你能活命,也能洗刷那恥辱之罪名,頂多被人感慨一句悲情傀儡罷了!
他輕聲道:“太子殿下,你也不想折騰半生,正當年華便被離開這人世間的繁華快樂吧;你也不想千百世之后,還要頂著弒君的罵名被人唾棄吧?”
生的渴望在絕望的心田中瘋長,東方明原本以為堅定的信念隨著夏景昀這一句話徹底崩塌。
但他終究不是一個那么愚蠢的人,輕哼一聲,“你以為你是誰?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夏景昀輕輕一嘆,“知道我為什么今日來找你嗎?”
東方明皺眉。
“呂如松和蕭鳳山各自領兵回攻京師,已至汜水關外!
枯坐殿中,不知殿外春秋的東方明在短暫的愣神后忽然大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他站起身來,看著依舊坐著的夏景昀,神色之中也多了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英國公和阿舅手上,至少有四萬兵員,若是英國公能夠再抽調部分正在河北之地剿匪的官軍,總數(shù)能達到五萬多。汜水關距離這兒,只有半日路程,所以,你們慌了!”
“中京城眼下所有能戰(zhàn)之兵也不過三萬多,而你們的援兵還遠在泗水、云夢,被襄陽死死攔住,甚至都不敢分出太多的兵員去據(jù)敵!
他冷笑起來,“所以,為今之計,你們只有讓朕去為你們指證他們是弒君逆賊,然后瓦解他們的軍心,讓你們能夠度過這一個艱難的關口!
他雙手負后,身子前傾,俯視著夏景昀,“但是,你憑什么覺得,朕會幫你?”
夏景昀眨了眨眼,“你聽我說完,昨日下午,我們已經(jīng)打贏了他們的聯(lián)軍,當場生擒了呂如松和蕭鳳山,算算時間,現(xiàn)在應該快到了。”
東方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東方明當即瞪大了眼睛,然后果斷道:“夏景昀,你當朕是三歲小孩.......”
夏景昀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接遞上了一封詔書。
看著上面蓋著中樞印信的文字,東方明徹底傻了。
“不對!眼下中樞都在你們的掌握之中,這詔書還不是想編就編?”
東方明仿佛又發(fā)現(xiàn)了華點,立刻反駁。
你特么的以前要有這聰明勁兒我哪兒翻得了盤.......
夏景昀腹誹一句,開口道:“我沒有理由騙你,再說如果真按你說的,我是打著那個算盤,你大可以不開口,我雖然可以殺了你,但卻沒法讓你張嘴說話不是?”
東方明再度沉默,但這一番沉默,卻是顯而易見地開始了內心的掙扎。
夏景昀也沒催促,過得片刻,東方明開口問道:“既然這樣,直接一并砍了便是,你們圖什么?”
夏景昀輕聲道:“因為我們想取信于天下,堵住悠悠眾口,就像之前說的,成為一代圣君的道路上,不要有任何根本的污點,而遭后世非議!
東方明抿著嘴,糾結起來。
夏景昀給出的理由很讓他信服,但同時,也讓他難受。
幫助將自己打落塵埃的敵人,這樣的決定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出的。
夏景昀等了一小會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開口道:“哦,跟太子殿下說一下,臨江郡王今日已經(jīng)接受了陛下的好意,與逆賊呂家決裂,被陛下放出宮去,在城中尋了一處府邸住下了,想來做個富貴閑人還是可以的。太子殿下若是答應,我們雖然不敢明著放了你,但是安排一個假死脫身,讓你尋一山清水秀之地,做一富家員外,嬌妻在側,美妾成群,逍遙一生,還是可以做到的!
畫餅如床戰(zhàn),需要鋪墊,需要技巧,更需要精準命中對方的所求。
夏景昀在鋪墊半天,讓太子相信他們是真的不想殺他之后,用一句話,為他描繪出了一種可能的未來,而這個未來,精準地命中了東方明的內心。
東方明思慮半晌,猛地抬頭,看著夏景昀:“我要淑妃跟我一起!”
夏景昀:......
感情你對那位還是真愛?
但是你特么的就沒想過你的“糟糠之妻”嗎?
心頭罵歸罵,夏景昀卻暗自松了口氣,太子能這么想,也就代表了他的態(tài)度。
他稍作沉吟,點了點頭,“好!但我也有一個要求!
東方明方才做出決定,整個人仿佛都松了口氣,聞言點頭,“你說。”
“我要知道當日真相!
東方明登時面露猶豫。
夏景昀平靜道:“你應該知道淑妃對我阿姊意味著什么,不是那么容易被你帶走的,而且真相可以只說與我一人,對大局并無影響。”
東方明掙扎片刻,終于點頭,“一年多以前......”
......
一炷香之后,夏景昀走出了殿門。
他抬起頭,望著頭頂?shù)那锶,緩緩平復著心頭熾烈的殺機。
他雖對皇權并無什么崇敬,更沒有向往那個看似榮耀實則如牢籠一般的位置,但方才有那么幾個瞬間,他是真的想不管不顧地叫人進來,將東方明碎尸萬段的。
“tui!惡心!”
他呸了一口,邁步離開。
-----------------
翌日,清晨。
中京城的迎東門外二十里,有一支軍容整肅的隊伍緩緩朝著中京城緩緩進發(fā)。
隊伍之中,層層護衛(wèi)之中,有兩輛囚車。
囚車之中,各自站著一個披頭散發(fā),戴著鐐銬的人。
他們跟在隊伍之后,塵土灑在臉上,如同那些被他們所營造的亂局碾碎的眾生化作泥塵后的一場反噬。
看著他們此刻那凄慘的模樣,誰也無法想象,僅僅旬日之前,他們一個是權傾朝野,只手遮天的朝中副相,一個是勛貴之首,手握重兵的世襲開國公。
他們在一場驚變之中更進一步,登臨絕頂;
又在另一場驚變之后,跌落深淵,淪為階下之囚。
而接下來,等待他們的,還有真正的羞辱和最后的落幕。
呂如松依舊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似乎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人的生氣,如同朽木,如同行尸。
蕭鳳山雖未那般頹喪,但眼神中不屈的光也已經(jīng)徹底消散,空洞的眼神中,不知是否有過往的一幕幕掠過。
而在這支隊伍的最前方,一個英武不凡的年輕將軍長槍掛在馬側,手握韁繩,身披著身后一眾敬佩仰慕的目光,平靜地走向即將到來的又一場羨煞世人的榮耀。
一陣馬蹄聲遠遠響起,約莫二十余人的隊伍來到了這支軍隊之前。
領頭之人領著身后隨從翻身下馬,齊齊朝著那年輕將軍一拜,“陳富貴見過小軍神,恭賀小軍神再立殊勛,得勝還朝!”
姜玉虎微微頷首,算是見過,淡淡道:“有事?”
陳富貴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姜玉虎,“我家侯爺有一信,請小軍神親啟!
姜玉虎伸手接過,緩緩拆開。
【聞將軍于汜水關前,三千破五萬,一戰(zhàn)擒二賊,喜不自勝,而后始知神人天授之說不欺吾也!
然擒賊之后,其處置亦是難題,欲從呂賊入手,特遣陳富貴前來,暫取呂如松,稍作言說,再交還于軍中。
另,陛下在聽聞公子神跡之后,亦是驚嘆連連,作詩一首,以贈將軍。
大將出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將軍解戰(zhàn)袍。
夏景昀,頓首!
姜玉虎繃著臉,“破事兒還不少,去吧。”
陳富貴連忙帶著人去忙活,姜玉虎默默將信紙折好,放進了胸甲之中。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嗯,說挺好,不錯。
就是這秋水雁翎刀吧,多少有點不搭。
這夏景昀也真是的,寫都不知道寫得貼切點。
姜玉虎握著腰間的劍柄,悄然沉浸在這久違的昏君快樂之中。
身后,得了姜玉虎的準許,在一個副將的溝通過后,陳富貴和身后護衛(wèi)們,帶著呂如松,來到了一旁的一處林間。
即使面對這樣的情形,呂如松依舊沒有半點變化,只是頹然地跟著隊伍,來到了夏景昀的面前。
當看清眼前人面容時,呂如松的眼中瞬間精光一閃,但旋即退滅。
因為如今的他,只是一個敗掉了歷代先祖三百年基業(yè)的不肖子孫,只是一個兵敗被俘的階下囚,即使仇人站在面前,他也完全無力復仇,甚至連憤怒和咆哮的資格都沒有。
但夏景昀只用了三句話,就讓原本已經(jīng)心如死灰的他臉上重新煥發(fā)出了神采。
“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成與不成,你給我個準話!
“你參與弒君,同時帶兵造反,必死無疑,但我可以保下英國公的名號,保下你先祖浴血奮斗而來的,呂家世代守護的基業(yè),在呂家選擇一個人承襲英國公爵位!
“你需要做的,是配合我的行動,按照我的指令行事,如果做到,我可以給你一個體面!
呂如松看著夏景昀,原本了無生氣的死寂雙眼,此刻目光灼灼。
“你說真的?”
夏景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你覺得你還有什么值得我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