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猛地站起,在驚喜之余都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恍惚,居然真的就這么順利地贏了?
萬文弼哈哈大笑,“子明兄,走吧,去迎接我們的第三次機會!”
楊維光欣然捻須,“走!一起去見見這新的天子,見見這新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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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
“快點!”
當京兆尹韓學明和邢師古帶著人趕到東華門外,門內(nèi)門外的戰(zhàn)斗都已經(jīng)結束了。
只有收斂同袍尸體的士卒,和滿地流淌的鮮血無聲講述著方才的慘烈和膠著。
瞧見眼前的景象,韓學明心頭那個悔!
他雖不是那種利欲熏心之輩,但此情此景之下,也只恨自己少生了兩條腿,都帶著人來了,卻錯過了關鍵的戰(zhàn)局,幾乎可以確定地功勞要被大大縮水了。
邢師古眼見大事功成,心頭長松一口氣,并沒有太多遺憾,瞧見韓學明的表情,微笑著上前,“大人請放心,你的功勞,我們都看在眼里,一定會詳細稟明德妃娘娘和膠東郡王的!
韓學明擺了擺手,正要說兩句冠冕堂皇的話遮掩一下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功利,身后忽然傳來一陣鬧嚷。
“鄭家人!跟我沖啊!弒君逆賊,人人得而誅之!”
“劉家子,給我沖!為國盡忠,為先帝報仇,就在今日!”
“老夫蟄伏月余,等的就是這個機會,誓殺逆賊,以正天地人倫,以匡江山社稷!”
“興安伯府的,跑快點!殺逆賊黨羽一個,賞銀二十兩,為了國朝,為了先帝,為了膠東郡王,老夫不惜傾家蕩產(chǎn)!”
“本官太常卿沈興文,帶闔家老小,為膠東郡王助力,為先帝復仇!”
只見一個個文武官員,領著一幫手持棍棒的家丁,烏泱泱地朝著宮門沖來。
那架勢,就差把忠臣良將四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仿佛在一個多月前,忙不迭跪在朝堂上擁立新君的,只是恰好跟他們長得很像,又恰好官職一樣的別人!
韓學明氣得破口大罵,“他們也做得出來!寡廉鮮恥,有辱斯文!”
“我......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邢師古連忙勸道:“這也是好事,說明膠東郡王此舉深得人心,也對于安定當下局面有利!
邢師古這么說,韓學明也沒繼續(xù)再罵。
他如今已沒再把邢師古當下屬看,知道這位在危難時刻依舊不離不棄襄助德妃和膠東郡王的人,即將迎來人生的一個騰飛。
他緩緩收斂情緒,望著宮門,“你說,這新的朝堂上,會不會還是一幫這樣的人,站立其上?”
邢師古也望著宮門,目光似要穿越高高的宮墻,望向此刻應該正帶著膠東郡王走向皇極殿的那道身影,“任何時候,朝堂上都會有那些人,只不過要看到底是怎樣的風氣占了上風吧。我對他有信心!
韓學明聽懂了那個他的意思,緩緩點頭,“也是。他還是很厲害的!
言罷,二人平靜地望著宮城,沉默地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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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里外,一支龐大的隊伍,正在跑步前進。
氣喘吁吁的副將上氣不接下氣地開口道:“將......將軍,咱們.....還......還去嗎?”
一個腰大膀圓的壯漢同樣微喘著,“去!怎么......不去!哎,他娘的,不行了,停下來......喘口氣!”
“停!原地休息!”
副將如蒙大赦,開口喊道。
眾人登時東倒西歪地坐下,大口地喘著粗氣。
副將看著眾人的樣子,“將軍,咱們真的還去嗎?”
“去啊,不去怎么行?難道知道了中京有變,我們坐在營里什么事兒不管?”
“可是,等咱們?nèi)チ,那黃花菜都涼了!”
壯漢將軍扭頭看了他一眼,“我問你馬呢?”
副將:???
“我問你,咱們馬呢?”
副將終于聽懂了,兩手一攤,“咱們的戰(zhàn)馬不都被蕭相公調(diào)走了嘛!那是真狠啊,一匹都沒給留,哦,我知道了!”
副將一臉激動,“將軍的意思是,咱們的馬是被蕭相公搶走了,所以,只能步行,哪怕去晚了蕭相公和陛下也都無話可說,說不定還能夸我們步行都要前去勤王,對吧?”
對個屁!
壯漢將軍白了他一眼,瞇眼看著京城方向。
勤王?
若是陛下勝了那才是勤王。
若是膠東郡王勝了,老子是去恭賀新君的!
“起來,隨本將軍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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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著宮城的爭奪戰(zhàn)已經(jīng)徹底落下了帷幕。
戰(zhàn)事平息之后,商至誠理所當然地重新接管了防務。
憑借著豐富的經(jīng)驗,和在禁軍之中無可比擬的人氣,不論是對整個宮城布防的重新安排,還是對先前跟著令狐劍與他們作戰(zhàn)的那部分禁軍的甄別收押,都進行得很順利。
至于如何處置,那就要等到朝廷大局穩(wěn)定之后,他再去找夏景昀好好商量一下了。
董勝虎和另一個副將模樣的人跟在商至誠身后,幫著處置大小事務。
抽了個空,另一人小聲道:“統(tǒng)領,要我說,你就不該找虎頭兒從東華門走,直接到西華門,我一瞧見你,絕對麻溜地就給你開門了!
董勝虎正因為自己先前的剎那遲疑導致戰(zhàn)事拉鋸差點陷入不利而忐忑自責,聞言大怒,“老程,你狗日的怎么能這樣!”
那人哼了一聲,“我說的是實話!你若是早點開了,哪兒有那么多事,又哪兒會有這么多弟兄因為無奈跟著令狐劍,如今落得這般下場!
“你他娘的!”
董勝虎呸了一口,直接拎著拳頭就要跟他干起來。
“夠了!”
商至誠平靜道:“老程你有氣也別子啊這兒發(fā),若是我去了西華門,今日就是你被虎頭兒嘲諷了。真當造反這兩個字那么輕松?”
他看著下方被五花大綁押下去的曾經(jīng)兄弟們,認真開口,“我會去為他們求情,不能再留在禁軍之中,至少也盡量不斷了他們的前程,F(xiàn)在,給我安心守衛(wèi)宮城!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再出了事情,不論大小,那才是誰也替你們求不了情的!”
老程和董勝虎神色一肅,抱拳應下。
商至誠站上城樓,看著宮墻外那些裝模作樣的丑態(tài),那些匆忙而來的文武百官,看著城內(nèi)一片沉默的哀傷,心情頗為復雜。
但不管怎么說,終歸是贏了。
“是啊,贏了。
他的目光望向重重殿宇之中,似要追尋那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宮城的未來已定,但整個天下的未來,都寄托在那兩個肩膀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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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昀牽著東方白,第一站卻沒忙不迭地去那擺著龍椅的皇極殿。
而是在靳忠等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宮中的靈堂,來到了崇寧帝的靈柩之前。
因為出殯的黃道吉日還未到,加之葬禮議程之要求,崇寧帝的靈柩一直用冰鑒保存著,安靜又無力地擺在宮中。
不過這都是小問題,停靈數(shù)月甚至一年才下葬的帝王也不算罕見,他這點時間壓根不算什么。
只是辛苦這些每日守靈的嬪妃和隔七日就要來哭喪一回的官員,讓崇寧帝死了之后都還要平白遭受不知道多少的腹誹和暗罵。
或許這也是上天的黑色幽默,要讓這平日里令人敢怒而不敢言的獨夫,死后在此間無助地承受著那些怨憤和咒罵。
當二人的身影被朝陽投出長長的影子,罩在堂中眾人和那靈柩之上,跪在靈堂的崇寧帝妃嬪們在大驚失色之后,立刻恭順地跪下。
她們的目光,都飽含著復雜地看著那個在夏景昀和岳平武親自護送下,走入靈堂的小小身影。
在先帝在位的后期,夏景昀出現(xiàn)之后,她們曾猜測過他很可能會是未來的皇帝;
在先帝驟然駕崩,太子登基之后,她們曾以為他肯定沒戲了;
但如今,就如平地起驚雷,在一場依稀可聞的廝殺過后,他卻以最終勝利者的姿態(tài),站到了此間,站到了她們的面前。
雖然此時的東方白比起他的太子哥哥而言,小了許多,稚嫩了許多,但這些妃嬪們卻從他平靜的眼神,沉穩(wěn)的步伐,以及那股莫名的從容氣質(zhì)中覺得,他似乎比太子更有人君之像。
當他倆走入,懂事的靈官便奉上了香,并且恭敬地擺好了兩個蒲團。
東方白看著眼前的棺槨,他的父皇就躺在里面。
安安靜靜,不會再有一絲讓他覺得誠惶誠恐,謹慎小心的威勢,那些讓人膽寒的榮耀和權力似乎都隨著生命一起被終結,如今的父皇,終于和天下人平等了起來。
“搬個凳子來!
夏景昀輕聲吩咐,旋即便有人搬來凳子,夏景昀將東方白扶上了凳子,和他一起瞧見了崇寧帝的遺容。
他安靜地躺在棺中,仿如熟睡。
頭發(fā)被梳理得很整潔,戴著帝冕,面上和往常一樣,蓄著短髭,身上穿著繡有五爪金龍的袍子,在死后的世界中,依舊要宣示自己的帝王身份。
但人間,已沒幾個人在意他了。
夏景昀默默看著這位與他交集頗多的皇帝,前十年勵精圖治,親賢臣遠小人,帶著大夏隱露中興之象;后十年昏庸誤國,醉心于權術人心,卻在一聲聲至尊的恭維中,忘卻了黎民百姓,以至于最后黯然身死。
如果定廟號的話,一個【玄宗】,怕是十分貼切。
感慨一番,東方白上了香,倒也真心實意地哭了一陣,看得眾人都不住感慨這位即將登基的天子,的確是個仁孝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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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東宮緊閉了數(shù)日的大門,被人緩緩推開,發(fā)出暗啞干澀的聲響。
早已聽了半日廝殺吶喊的京中王公緊張地看著大門,等待著一場關系著他們所有人命運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