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侯府,蘇元尚、馮秀云、公孫敬、衛(wèi)遠志、王若水等人齊聚一堂,京兆府都尉邢師古因為避嫌沒有到,但也抽了時間將情況詳細告知了蘇元尚。
白云邊因為要準備春闈,在蘇元尚的要求下,也缺席了這場討論。
屋子里的氣氛極其壓抑,雖然馮秀云甚至都拋出了秦璃愿意相助這個本來不該拿出來說的話題,但也無法挽救德妃娘娘親自出手依舊無果這個重大挫折帶來的低落。
“不行!老夫不能這么坐視不管!”
衛(wèi)遠志一拍椅子扶手,決然道:“老夫回去就上書,請陛下特赦高陽參加春闈!”
王若水也跟著道:“衛(wèi)老!我與你一同上書!”
衛(wèi)遠志一臉慨然,重重點頭,“好!我們再一起做最后一搏!”
蘇元尚連忙道:“二位大人,切莫激動,營救高陽之事,我等皆心急如焚,但高陽走時曾與我明言,切莫試圖直接上書請求陛下下旨特赦,不僅不可能成功,還會被政敵抓住把柄攻訐,注定是得不償失之舉!
衛(wèi)遠志冷哼一聲,“哼!此一時彼一時,當時的高陽能想到連德妃娘娘出面都無法勸動秦家嗎?”
“衛(wèi)大人,我們先前已經(jīng)說過,這是陛下自己下的旨意,君無戲言,陛下不可能會收回成命的,此事還需從秦家身上著手!
王若水立刻反駁道:“從秦家身上著手,秦家都這樣了還怎么著手?眼下能解決這個事情的,除了秦家就是陛下,我們不給陛下上書,難道在這兒坐著等待天上飛來個神人把公子救出來嗎?”
蘇元尚嘆了口氣,“但找陛下注定是徒勞無功之事,而且還會惹來禍患。我們不如冷靜下來,再想想別的辦法,秦家內(nèi)有秦姑娘幫我們通風報信,外有這么多年的各種人情羈絆,我們總能想到辦法的!
“但是現(xiàn)在距離春闈開始只有十日了!”
衛(wèi)遠志沉聲一喝,目光噬人地盯著蘇元尚,“高陽身上,寄托著我們這么多人的追求和理想,他必須要參加今年的春闈,這是所有人的大事,不是你蘇崇久爭權(quán)奪利的籌碼!”
這話一出,公孫敬都聽傻了,馮秀云趕緊道:“衛(wèi)大人,不至于,蘇先生并無他意!
公孫敬連忙反應(yīng)過來,也開口道:“衛(wèi)老,衛(wèi)老,言重了!
衛(wèi)遠志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內(nèi)訌的時候,敷衍地拱了拱手,“老夫失言了!
但矛盾雖然揭過,但話已出口,蘇元尚再想說什么阻攔的話,也不好說了,于是此事便就此定了下來。
不過衛(wèi)遠志畢竟久經(jīng)官場,倒也不傻,被蘇元尚這么一提醒,就改換了策略,讓王若水找了一個禮部小官,以他的名義上了個折子。
......
二月初九,距離春闈開始還有九日。
這一日,也是三日一次的朝會之日。
因為是小朝會,朝堂正殿之上,僅有夠資格的重臣和京官列席。
隨著高益的一聲呼喝,百官行禮,這場朝會和過往一樣,波瀾不驚地拉開了序幕。
前面的事情都很正常,但當輪到禮部例行稟報春闈準備事宜之際,一個負責的小官便走出隊列,“陛下,臣有本奏!
“微臣聞泗水州解元夏景昀,才華出眾,詩名遠揚,在各州舉子之中亦是聲望不俗,然今因嫌疑而入獄,坐困囚籠,春闈既為國家掄才大典,擔負為國取士之重任,不當錯過此等良才。微臣懇請陛下法外開恩,著其參考,再論其罪!”
高亢的聲音慢慢在大殿中消散,眾人雖仍舊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泥塑模樣,但心里都是一驚,知道這是德妃一系要為了讓夏景昀能夠參加春闈做最后一搏了。
果然,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代理禮部尚書王若水也站了出來,“陛下,臣聞君子見機,達人知命,陛下燭照天下,洞明世情,當知賢才難得,失之恐悔。鳳陽公之孫當街遇刺,著實駭人聽聞,然更因此,真兇必當潛聲縮首以避陛下雷霆之怒,更遑論明言其身份,留人證而不滅口!故而此乃顯見之陷害,臣懇請陛下,為天下計,先赦泗水州解元夏景昀之囚獄,令其參考之后再行論罪不遲!”
他一說完,衛(wèi)遠志便走出來,開口道:“陛下,臣與夏景昀在泗水州便認識,此子忠君愛國,還曾幫忙平息泗水州鄭家父子叛亂,絕非此等無視法度之惡徒。更何況,如今其被羈押已有數(shù)日,案情幾無存進,春闈當即,臣附議王尚書之言,請陛下開恩!”
雖然這么跳出來,有朋黨勾結(jié)之嫌,但衛(wèi)遠志仔細思量,還是決定用這樣的方式營造一種群情洶涌之態(tài),為陛下破例收回成命搭好臺階,以達成營救之目的。
只要陛下也是希望讓夏景昀出來,便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
但預(yù)想中的好事還沒來得及發(fā)生,預(yù)想中的壞事卻出現(xiàn)了。
“呵呵!
一個官員站了出來,先朝崇寧帝一拱手,接著朗聲道:“秦家乃我朝外戚楷模,其宗子在中京城中,當街遇刺身亡,這是何等駭人聽聞,罔顧律法之惡行,嚴查此案,一應(yīng)人等上至皇親國戚,下到黎民百姓,悉數(shù)收押,這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衛(wèi)大人、王大人、齊大人,你們這是想以私情令陛下言而無信嗎?”
一看那人的身份,衛(wèi)遠志便是心頭一沉,此人乃是秦相鐵桿,莫不是代表著秦相的意思?
但他依舊遠遠低估了今日之奏要面對的敵人。
那人話音剛落,緊跟著又一個人站出來,“陛下,衛(wèi)大人、王大人以及齊大人之言繆之遠矣,此次之事,各方皆循規(guī)矩辦事,從無徇私之舉,羈押這位泗水州解元,也是出于案發(fā)時之確鑿線索,并非有人刻意針對,如今案件之偵查正值緊要關(guān)頭,若此時為嫌犯脫罪,對鳳陽公及秦家上下而言,公平何在?對刑部、京兆府辛苦辦案之吏員而言,公平何在?對中京城關(guān)注此案,心憂自身安危的百姓而言,公平何在?”
這一位,卻是英國公那頭的一位大臣。
“陛下!”又有一人出列,“所謂天命有數(shù),此案各方,皆依照陛下旨意,公正行事,絕無徇私,那位泗水州解元若因此錯過了春闈也是自身福薄,怨不得旁人。此等諸事,在天下各處時時發(fā)生,日日皆有,若陛下因此而為其開特例,收回成命,如何維護皇朝君上之威嚴。就算因此錯過了春闈,想到自己能夠為維護陛下旨意之威嚴而錯過,想必其也不會心生怨懟,甚至于當心懷感恩才是!”
這一位,是太子一黨。
一時之間,滿朝皆敵。
對不論各派的人而言,能夠大范圍削弱一個競爭對手,是他們都樂意看見的事情。
而這也是夏景昀堅持不讓他們上書求情的一個重要原因。
至于另一個重要原因,甚至說是根本原因,則是那位高坐龍椅上的人。
在聽到旨意的那一刻,夏景昀就已經(jīng)懂了,對方或許欣賞自己,但在更大利益的誘惑下,對這位權(quán)術(shù)無雙的陛下而言,自己這顆小小棋子的命運并不那么重要。
“陛下!
就在眾說紛紜之際,一個人朝著旁邊邁出一步,輕聲開口,整個朝堂瞬間鴉雀無聲。
因為,那人是百官之首,是當朝宰相,秦惟中。
“皇命既出,不得輕廢,國朝取士,亦為大事。解鈴還須系鈴人,賞識這位泗水州解元之諸公不妨去秦家求情,若得其體諒,上書陛下,兩不相誤,想必陛下亦會恩準。”
龍椅之上,高高傳出一聲,“秦相之言,有理。”
衛(wèi)遠志和王若水齊齊低頭,面色慘淡。
朝會當天的夜里,一只信鴿撲騰著翅膀,沒入了竹林之中。
二月初十,距離春闈開始還有八天。
長樂宮中,德妃有些疲憊地斜倚在一張小幾前,手里還拿著那份秦家老家主親筆手書的回信,又看了一遍,看著言辭中那堅決的語氣,悵然地將其放在膝頭。
昨日外廷朝堂的爭吵,也傳到了她的耳中,讓她臉上的愁云又更濃郁了些。
“母妃!”
膠東郡王東方白邁著小短腿走了進來,皺著眉頭,一臉嚴肅的樣子在這張稚氣未脫的臉上看起來多少有幾分喜感。
“母妃,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德妃溫柔地將他攬進懷中,“彘兒,你該回涂山了,阿舅的事情,母妃一定會想辦法的,你不用操心。”
東方白仰起頭,認真道:“母妃,先生們說了,孝為人之本,讓我這些日子就好好與母妃想想辦法,將阿舅救出來再回去!
德妃下意識伸手想揉東方白的頭,被他躲過去,只好悻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兒有母妃呢,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跟三位先生學(xué),不要辜負了你阿舅之前費心費力幫你爭取來的這個令天下讀書人都艷羨不已的機會。知道嗎?母妃就算拉下臉親自去秦家去求,去威脅他們,也要將你阿舅救出來的!
“不,只剩下八日了,我這些日子也可以在宮里自己溫書,我要守著等阿舅出來!
德妃嘆了口氣,心頭也頗為兒子的溫情感到欣慰,便也沒有硬來,只好點了點頭。
“御花園里花開得不錯,母妃帶你去走走,別整日悶在宮里!
說著她便領(lǐng)著東方白,帶著幾名宮女,去往了御花園。
“哎呀,德妃姐姐出來了!有幾日沒見了,姐姐在忙什么呢?”
一聽這妖艷嘚瑟的語氣,就知道今日又是一場遭遇戰(zhàn)。
就是不知道這是冤家路窄的相逢,還是守株待兔的伏擊了。
德妃平靜道:“一個婦人能忙什么,相夫教子罷了。妹妹呢?”
沒有夫可相,也暫時沒有子可教的淑妃被噎了一句,稍作停頓之后,便輕笑道:“姐姐可真是悠閑呢!我怎么聽外面人說,姐姐那個弟弟最近遇上些麻煩。俊
德妃依舊不喜不怒,“我忙著相夫教子,還真沒太注意,看來妹妹確實比較閑呢!”
逮著不放了是吧,淑妃心頭氣惱,嘴上冷哼,“我聽說人家可幫了你不少忙,沒想到姐姐居然這么狠心,果然絕情滅性方能成大事呢。膠東郡王可要好好學(xué)著點哦!
德妃眉頭一皺,東方白卻恭恭敬敬地行禮,一臉認真,“多謝淑妃母教誨,這番教誨過幾日回涂山也一定轉(zhuǎn)告臨江王弟!
淑妃神色一滯,“咳咳,那個我說著玩的,不必上心。姐姐你瞧瞧,彘兒多聰慧,就是可惜了,皇子不參加科考,否則下一屆姐姐的義弟和皇子同時參加春闈,定能成一代佳話呢!”
德妃深吸一口氣:“淑妃妹妹,你若真的閑,旬日之后便是太皇太后忌日,還有幾十篇經(jīng)書未抄......”
話還沒說完,淑妃已經(jīng)轉(zhuǎn)身就走。
帶香的春風中傳來一句,“姐姐不要太難過,人這一輩子有時候就是命,強求不來的!”
德妃閉上眼睛,長長地突出一口郁結(jié)于胸的濁氣。
東方白輕輕搖了搖母妃的手,“母妃,我們一定要把阿舅救出來!”
德妃嗯了一聲,“母妃答應(yīng)你,一定會在春闈之前把他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