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鵬大度地擺了擺手,“不知者不怪,高陽之能的確匪夷所思,我等也曾深深嘆服!
“吭!吭!”
就在幾人化干戈為玉帛,相互謙虛的時候,白公子忽然重重咳了兩聲。
那幾個舉子不明所以地愣住,徐大鵬更是一臉關(guān)切道:“白公子,可是感了風(fēng)寒,嗓子不適?”
白云邊默默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
空壁先生緩緩開口,打破了沉默,“此文先以古今為對比,闡明恥學(xué)于師則有違圣人教誨,圣與愚便在這恥學(xué)于師之間,圣者愈圣,愚者愈愈。接著以世人既明擇師教子,同時于己身又不尊師重道這等現(xiàn)狀,點明世事之荒謬可笑。最后,更以巫醫(yī)樂師百工之人,與天下士人之別,以其反差,點明士人之謬誤。層層對比,反復(fù)論證,雖篇幅不長,但其涵義深廣,論點鮮明,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說理透徹。其文勢更是陡直峭絕,慷慨激昂,夏小友有此功底,堪為......”
“咳咳!”臨西先生忽然兩聲咳嗽。
空壁先生卻和徐大鵬等人不同,登時了反應(yīng)過來,有些話看似夸贊,實則捧殺,更要為夏景昀立下無數(shù)敵人,更何況春闈在即,萬事當(dāng)小心為上,于是將到嘴邊的話改掉,笑了笑,“堪為此問之魁首,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齊齊搖頭,心悅誠服。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高呼道:“我有意見!”
眾人下意識扭頭,就連夏景昀和東方白都看了過去。
一個權(quán)貴站起身來,“方才臨西先生說,呂先生上一個回答并非以臨江郡王之身作答,故而給其酌減分?jǐn)?shù),那此篇文章,直接以夏公子之名而作,豈非更不合適?為何不給其酌減分?jǐn)?shù)?”
說完他朝著英國公看了一眼,眼神仿佛在說:公爺,您看,我這借口找得好吧?他沒有取巧我也一樣找得到辦法收拾他,我辦事,您放心!
空壁先生捋著胡須,“老夫之問,只問看法,并不涉及具體施行之方,此卷并無此錯漏。但你說的也有道理,為了服眾,便將膠東郡王與夏小友之答卷酌情扣減一些分?jǐn)?shù)吧!
那權(quán)貴大喜點頭,接著愕然看著沒有后續(xù)言語的空壁先生,“然后呢?”
徐大鵬忍不住嘀咕道:“然后個屁!就高陽這篇文,哪怕扣去一半的分?jǐn)?shù)那也是當(dāng)之無愧的魁首!”
呂立峰耳根子都紅透了,英國公忍不住開口怒斥,“空壁先生豈是你能質(zhì)疑的,老夫都心悅誠服,你激動個甚!滾回去坐下!”
那小權(quán)貴一愣,旋即知道糟了,好心辦了壞事,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座位上。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英國公一眼,并未言語。
空壁先生粗聲粗氣地道:“既再無異議,那老夫這一關(guān)就此定了。”
廣場眾人,再無言語。
臨西先生便笑著接過話頭,“諸位也無需氣餒,方才兩問所選出來的優(yōu)秀回答,也只不過是一個參考,最終是哪五位英才脫穎而出,還需三問之后,我等細(xì)細(xì)聊過,統(tǒng)一考量,并非完全以前兩問之回答取用,即使是膠東郡王,亦有不被取中之憂,因此,諸位接下來之回答,務(wù)必遵守本心,切勿想著揣摩吾等之意志,以至于弄巧成拙!
說完他便扭頭看著晚林先生,微笑點頭,一向沉默寡言的晚林先生開口道:“膠東郡王、臨江郡王,在讓諸位答題之前,可否由老夫先問你們一個問題?”
東方白和東方泰連忙避席起身,恭敬一禮,齊齊道:“先生請問!
夏景昀看得直嘬牙花子,皇子的教育真不是吹的,把人性會搞成什么樣不好說,單就這禮儀氣度這塊,的確是天下無雙。
一個五歲半,一個六歲,比起十幾歲的鄉(xiāng)野少年都要知書達(dá)理得多了。
“不必緊張,老夫的問題很簡單!
晚林先生笑著道:“老夫且問你們,如果讓你們二人許個愿,你們想許什么愿?”
太子殿下聞言,登時微微瞇眼,眼中似有光芒掠過。
“晚林先生!”英國公登時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
晚林先生笑著擺手,“英國公多慮了,稚子童言,陛下那邊,老夫會親自解釋,想來殿下也不會在意吧?”
他笑望著太子,太子微笑道:“這是自然,童言無忌,誰還能去追究五六歲小孩子的言語不成?他們是孤的弟弟,除了父皇,誰有意見本宮自會護著!”
“太子殿下寬宏大量,不愧為一國儲君!蓖砹窒壬傲斯笆,然后朝著兩個孩子道:“說吧,告訴老夫,你們二人的答案,遵循本心即可!
一向不甘落后的東方泰直接搶先道:“愿天下太平無事,父皇龍體安康!三位先生長命百歲!”
英國公松了口氣,冷靜下來也登時反應(yīng)過來,自己方才有些失態(tài)了,有種不打自招的愚蠢,不禁暗惱。
“哈哈哈哈!久聞臨江郡王天資聰穎,今日一見果然不凡!蓖砹窒壬垌毝Γ安贿^,這可是三個愿望咯!”
但他也沒有苛責(zé),更沒讓東方泰再答,而是看向東方白,“膠東郡王,你呢?”
東方白扭頭看了一眼夏景昀,晚林先生直接道:“這個問題,可是只能由你自己答,不可問旁人咯!”
東方白想了想,苦著笑臉道:“學(xué)生身為皇子,身份尊貴,衣食用度皆不缺,父皇春秋鼎盛,母妃身體安康,并無什么愿望可許。”
他頓了頓,“可是既然先生提了,學(xué)生想起曾經(jīng)母妃說起她幼時和省親之見聞,便以一句阿舅曾經(jīng)隨口說過的話作為愿望吧,嗯,學(xué)生覺得也挺好!
夏景昀一愣,腦海中迅速搜尋起自己在東方白面前說過的,可以被拿來用的話。
因為相處的時間很少,他很容易地鎖定了一個場景。
那是在昨日德妃派袁嬤嬤將東方白送到侯府之后,袁嬤嬤替德妃“質(zhì)問”起馮秀云為夏景昀操持的新府邸進(jìn)度如何,夏景昀便笑著為自己的女人解圍,說自己主動說的慢慢拾掇,而且自己并不在意高門大宅,真要說起來,他更想另一件事,旋即便順嘴禿嚕了一句。
而東方白當(dāng)時正被他牽在手里。
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頗有幾分難以置信,這小孩,不會這么妖孽吧?
而站在案幾旁的東方白如同自言自語般絮絮叨叨了幾句,像是給自己梳理清楚了思緒,膽氣也壯了起來,朝著晚林先生朗聲開口道:“學(xué)生的愿望便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果然!
夏景昀在震驚之余,忍不住摸了摸鼻梁,這種讓別人幫自己揚名的事情,關(guān)鍵自己還在現(xiàn)場,聽著多少還是有那么幾分尷尬。
而當(dāng)聽到這句話,晚林先生捋著胡須的手一抖,瞳孔忍不住一縮,瞥了一眼從始至終未開口的夏景昀,不著痕跡地將揪掉的胡須搓掉,笑著道:“倒是個宏愿。很好!
他并未多加點評,而是看向場中眾人,“諸位,老夫第三問的題目便是如此,當(dāng)此之時,諸位心中有何愿景,抑或是有何理想,請答之。膠東郡王、臨江郡王,二位已經(jīng)答過了,便無須再答!
這話一出,場中登時生出一陣紛紛議論。
呂立峰顯然也沒料到就這樣他的第三問就結(jié)束了,本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想法,扭頭看了一眼英國公,英國公面色微沉,眉宇之間有些陰翳。
太子則依舊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讓人猜不透他此刻心里到底是作何想法。
看臺之上,舉子們也是議論紛紛。
“三位先生這是要明心見性了啊,果然是奔著傳授衣缽而去的!
“膠東郡王答得真不錯啊!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是何等氣魄!”
“要說這不是夏公子提前教給他的,我定是不信的!
“怎么可能,你當(dāng)夏公子能掐會算還是怎的,誰知道三位老先生要問這等問題,這從何提前教起?若是所有東西都教了,那不就與啟蒙之師一樣,那又有何不可呢?”
“是啊,就如先前臨西先生所言,能來陪考之人定是親信之人,夏公子如此作想,耳濡目染之下,還怕膠東郡王不跟著學(xué)嗎?”
“就算是夏公子教的,夏公子能有這樣的想法也很好!聽說他也是起于寒微,能夠不忘本,在如今身份高貴的同時,還能心念天下寒士,這難道不值得幾句夸獎嗎?”
“不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反倒是印證了夏公子的真實。反正在我心里,夏公子今日是徹底折服我了!”
“哎,你說膠東郡王也是皇子,若是他能秉持此志,繼承大統(tǒng),未來的天下怕是會重新太平安康起來吧?”
唰!
原本還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間以那人為圓心,讓開了一個圈子,仿佛生怕血濺到身上一般。
“肅靜!”
眼見嘈雜愈盛,一旁的執(zhí)禮官輕敲鳴鐘,提醒著參考眾人和觀眾。
晚林先生繼續(xù)道:“如先前所言,諸位并不知吾等所看重之物為何,因此,切勿揣摩,聽?wèi){本心作答即可。”
“一刻鐘,請!”
鐘鳴聲起,現(xiàn)場又陷入了一陣緊張的作答中。
晚林先生示意兩個小孩子可以坐回位置了,
東方白回到座位上,看著夏景昀,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在說:阿舅,我厲害不?快夸夸我!
“真棒!”
夏景昀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腦袋,“但是彘兒,既然當(dāng)著大家的面如此說了,不論此番能不能成為三位先生的弟子,阿舅都希望你今后能夠做到。
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有諾必踐,知道嗎?”
東方白重重點頭,小臉上滿是堅毅。
約莫一刻鐘之后,兩個年輕人照例走下來將答卷收了上去。
但這一次,晚林先生卻并未加以點評,而是笑著道:“此事多涉隱私之秘,老夫就不在此公布了,請諸位稍等,待我等稍加合議之后,當(dāng)即宣布結(jié)果!
說著三人便站起身,朝著眾人行了一禮,走入了廣場一旁的一間房中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