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姐,祝你好運。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龐大的車隊便進入了岳陽城中。
分流到了各處客棧,最終被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沒。
“得益于蘇家,岳陽郡是整個云夢州最繁華的所在,單說商貿(mào)之興盛,人口之繁密,比起云夢州城也不遑多讓。”
對昨夜之事,白云邊雖然氣憤,但更多的是感慨蘇炎炎的膚淺,竟然不識他這粒真金,對夏景昀倒沒什么嫉妒,此刻站在客棧,臨窗而立,依舊扮演著一個合格的導(dǎo)游。
夏景昀站在一旁,看著下面往來人群,對白云邊的話頗為贊同,這個人流量,的確當(dāng)?shù)闷鸱笔⒍帧?br>
“其實蘇家塢才是真正的繁華,只不過我們太不湊巧了。昨日午后方到,只待了半日,未曾見其盛景便被趕了出來,哎,不知道今年蘇家冬至宴能不能舉行,不能的話,就只有今后有緣再去了!
漸漸適應(yīng)了如今大夏交通條件的夏景昀聽著白云邊的感慨,也生出幾分同意,此番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了,想想還真有點不那么甘心呢!
他的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出兩個畫面,一個是昨日午后,那個俊美的書生,一個是昨日深夜,那個典雅的貴女。
兩個身影,一張面容,在腦海中交織重疊,鼓動著他心底那個念頭。
要不追一追,娶到蘇家明珠,就能為阿姊拉來一個天大助力,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你在想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白云邊扭頭看著夏景昀,打斷了他的浮想聯(lián)翩。
“我沒有。
“你剛才笑得好猥瑣。”
“咳咳,白公子,我跟你講一個東坡居士和佛印和尚的故事吧!”
正笑鬧著,陳富貴忽然推門進來,看著兩人,“二位公子,有人求見。”
夏景昀疑惑地看向白云邊。
白云邊不以為意,“想來定是來求見本公子的,哎,盛名所累,就是這般麻煩,讓他進來吧!”
陳富貴看了一眼夏景昀,夏景昀微微點頭。
很快,陳富貴便領(lǐng)著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身高七尺,身形精瘦,五官中正,右臉一道淺淺的傷疤,為他本就不俗的氣場更添幾分悍勇,就如一頭下山瘦虎,站在面前,就有攝人的壓迫力。
夏景昀看著來人,就仿佛瞧見了自家堂兄在尸山血海歷練之后的樣子。
這人,殺過人,還不少。
于是,他腳步微動,將白云邊護在身前。
白云邊渾然不以為意,只當(dāng)是哪家護院頭子,淡淡道:“你誰啊?”
來人一個標準的江湖抱拳禮,聲音平靜低沉,“白公子、云公子,在下呂一,這廂有禮了。”
“呂一?”白云邊對來人認識自己毫不意外,他甚至覺得天底下的人都該這般,“你找本公子何事?”
呂一開口道:“在下想問問,二位公子可知,蘇元尚蘇大人如今情況?”
白云邊想要跟夏景昀對視一眼,找了半天,扭頭看著身后,“你站我后面干什么?”
我在保護你,你不要不識抬舉......
夏景昀朝邊上移了一步,“蘇大人怎么了?”
呂一開口道:“蘇大人被褫奪了官身,如今正關(guān)押在州城大獄之中!
“什么?”
夏景昀和白云邊同時驚呼出聲。
兩人的疑惑不是裝的,他們是真不知道。
蘇元尚的事情雖然在蘇家?guī)仔值苣莾阂呀?jīng)是十余天前的定論了,但在普通民眾層面還遠未傳開;
青山郡或許這時候也已經(jīng)換了新的太守,但他們早就離開了青山郡;
昨日在蘇家塢按說是最有可能知曉此事的,偏偏二人待的時間又太短,又遇上了家主出事,沒參加什么聚會,以至于錯過了這個消息。
驚訝更是實打?qū)嵉摹?br>
尤其是在夏景昀看來,蘇元尚絕對堪稱能臣,又有蘇家這顆大樹做靠山,這等人未來保底都該是個州牧或者朝中侍郎尚書一類,怎么會突然就被褫奪了官職還下了牢獄呢!
“二位不必懷疑,此事在蘇家高層已經(jīng)不是秘密,而且也很快就會人盡皆知!
夏景昀皺著眉頭,“既然如此,那閣下前來所為何事?來為我們講述此事來龍去脈?”
呂一搖了搖頭,“我知道二位公子都是人中龍鳳,與蘇大人也有交情,蘇大人在青山郡的最后一夜,還曾與二位公子秉燭夜談。想來蘇大人是認可二位公子人品和才干的。所以,我想請二位公子幫個忙!
夏景昀道:“說來聽聽!
“蘇大人入獄之前,將一個人交到了我手里,讓我保護。我想勞煩二位暫時護她一段時間!
白云邊冷笑一聲,“蘇世叔將人交給你,你卻要轉(zhuǎn)交給我,這是君子所為?”
呂一的神色平靜,“今夜我要去殺人,殺很多的人,但也可能會被人殺,所以,我無法確保能護她周全!
看著呂一如此淡定地說出這樣的話,白云邊終于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眼皮直跳。
這也讓呂一找到了真正可以拿主意的人,他看著夏景昀,“如果今夜過后,我沒死,我會將人接走,如果今夜過后我死了,就拜托你們?yōu)樗覀安全之地住下,往后余生,就讓她聽天由命。”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放到桌上。
白云邊拿起來數(shù)了數(shù),瞪大了眼睛,“一萬兩?就這么就拿給我們,不怕我們拿錢直接跑了?”
呂一依舊平靜,“過我們這些日子的,向來是愿賭服輸。而且是我走投無路來求你們,只能擺好姿態(tài)!
夏景昀上下打量了一下呂一,忽然道:“閣下是岳陽地下江湖話事人?”
“話事人?這說法不錯!眳我徽J真地想了想,“現(xiàn)在還不是,但不出意外的話,今夜過后便是!
“出了意外呢?”
“那就是亂葬崗上一死尸!
夏景昀點了點頭,“這事兒我們幫了。你稍后便將人送來吧!
白云邊登時扭頭看著夏景昀,“彥祖!”
夏景昀就當(dāng)沒看見,直視著呂一,“就如你方才所言,我二人受蘇大人器重,君待我以誠,我還之以誠,這才是為人之義氣所在,我輩讀書人,不會比你們這些江湖人少了義氣。”
一番話說得呂一眼泛異彩,“蘇大人果然沒看錯人,二位公子實乃我平生僅見之高義!”
不要說高義,這詞不太好......
這時候夏景昀才仿佛回過神來,看著白云邊,“白公子,你方才叫我何事?”
白云邊張了張嘴,“我......本公子是說,不用稍后了,現(xiàn)在就送來吧!免得夜長夢多。”
呂一掏出一張紙條和一把鑰匙,“這倒不必,我將她安置在了一處只有我知道的宅子中,地方就在這張紙條上,如果明日辰時之前我沒能過來,就勞煩二位了!
夏景昀伸手接過,“那你呢?屆時要不要去給你收個尸什么的?畢竟相逢一場!
白云邊聽完不由有些緊張,這人一看就是悍匪一類的,這會兒說這么不吉利的話,不怕給人整生氣了嗎?
沒想到呂一聽完,居然在進屋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這倒不必,人都死了,扔哪兒都一樣。若真說這相逢一場,不如我請二位喝頓酒吧。”
夏景昀也笑了,“晚上你不是還有大戰(zhàn)嗎?”
呂一開口道:“在別的地方,喝不踏實,睡不踏實,勞煩二位公子陪我這個小人物喝一場,再借一張床睡一覺,今夜才有精神!
夏景昀覺得這真是個妙人,點頭答應(yīng)下來。
于是三人直接從客棧叫了酒菜,就在房間里擺開了架勢,一杯一杯地喝了起來。
白云邊一頭霧水地跟著兩人一杯接一杯,覺得無比荒唐的同時,竟也莫名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意。
那是一種屬于江湖兒女的快意和灑脫。
他不曾聽過,也不曾看過;
夏景昀不曾遇過,但曾看過,并心向往之過;
兩個貴公子,一個江湖漢,喝完這一杯,還有一杯,漸漸迷醉。
酒桌之上,夏景昀很想問問蘇元尚到底為什么下臺,也很想問問呂一跟蘇元尚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但是看著這個看似豪爽得一杯一杯喝酒的男人,在黑幫片的環(huán)繞中長大的他,能夠體會到對方身上深切的孤獨,再想到今夜那可能一去不回的大戰(zhàn),他便什么也沒說,就只是默默陪著喝酒。
這番態(tài)度,就讓呂一更加開心,更加欣賞,也更加感激。
于是,更快地舉著酒杯。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呂一忽然倒了一杯酒,“云公子,這杯喝了,我得睡了,不然這可能就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杯酒了!
夏景昀點了點頭,舉起杯子,輕輕一碰。
“去我床上睡吧!
呂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多謝!”
說著真就毫不避諱地脫靴上床,躺在了夏景昀的床上,不一會兒鼾聲就響了起來。
至于白云邊那個小趴菜,早在酒局過半的時候,倒了下去,被他那美貌侍女一臉心疼地扶了回去。
夏景昀微微一笑,自己又倒了一杯,慢慢品著。
所謂,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
蘇家對岳陽的掌控絕對是遠超過朝廷的。
呂一是岳陽的灰色話事人,很自然的,他一定是蘇家某一位的下屬。
呂一今晚要去一統(tǒng)岳陽的地下江湖,也就意味著蘇家內(nèi)部因為家主出事,開始了互相的傾軋。
蘇家亂了。
這是你的計劃嗎?蘇小姐?
他捏著酒杯,遙望向蘇家塢的方向。
已上中天的日頭漸漸西斜,大街上往來的車馬人都漸漸稀疏了下去,一間間店鋪都在熱鬧之后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