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十娘一回驛館就丟給顧留白一個拇指大小的紫銅色小鐘。
顧留白一接住就發(fā)現(xiàn)這紫銅色小鐘的內(nèi)里始終有一團(tuán)若有若無的淡青色氣流在回旋。
“這就是清氣鐘?”
“是!
“沒留活口?”
“沒留得下活口。”陰十娘極為簡單的說道,“這人選了一條人最多的道出城,在城外面?zhèn)淞藥灼タ祚R,而且這人水性厲害,等我們追上時居然跳河潛水,藍(lán)玉鳳在水里布了絲線,這人發(fā)現(xiàn)逃不了,直接就自盡了,應(yīng)該是個死士!
“七品的死士!
顧留白有些想不出頭緒,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這個紫銅色小鐘,問道:“除了這東西之外,那人身上有沒有什么別的線索?”
陰十娘道:“有往陽關(guān)的出關(guān)文牒,還有一個錢袋子,里面裝了碎銀子和回鶻錢,別的就沒有了!
“要么還是墮落觀?”
裴云蕖皺眉道:“既然皇宮里頭都有墮落觀的人,那說不定其它門閥之中也有墮落觀的重要人物!
“我聽杜哈哈說,你和人廝殺的時候動用了我教你的改變身型的法門?”陰十娘沉聲道,“你已經(jīng)練得能隨意改變身型,在生死廝殺之中使用如意了?怎么可能這么快的!
顧留白這才回過神來。
怪不得陰十娘丟給自己清氣鐘,說完這些之后不走。
按著陰十娘平時的爽利性子,早就轉(zhuǎn)身走了。
弄了半天,原來是因為這!
“哪有這么快!”為了不讓陰十娘生出心理陰影,他老老實實的說道,“你這種法門太難駕馭了,別說對敵了,要想平時保持一個身型不走樣,那都得幾年的修行。我想著要盡快派上用場,就先練了一只左手,等回長安的路上,我再練只右手,練完雙手我到時候再練兩條腿!
陰十娘松了一口氣,她原本下意識想說那還好,但話到嘴邊覺得不妥,她便淡然道:“倒也算機(jī)智!
說完這句,她便是有些滿意的轉(zhuǎn)身就走。
顧留白轉(zhuǎn)手就將清氣鐘遞給裴云蕖。
晉儼華現(xiàn)在想要裴云蕖的命,雖說五皇子都覺得那許州晉氏沒什么可怕的,但誰知道會有不會有什么厲害人物從中渾水摸魚。
這清氣鐘在身上,便穩(wěn)妥很多。
豈料裴云蕖卻不接清氣鐘,反而認(rèn)真道:“要不你送給江紫嫣去吧?”
顧留白狐疑的看著她,確定她不是在吃醋,也不是在開玩笑,“這里面有什么講究?”
裴云蕖認(rèn)真道:“最近容秀和段艾都得了好處,就怕她覺得被針對了!
顧留白搖了搖頭,道:“那倒是不會,而且其實到了長安她恐怕得到的好處更多,陰十娘對段紅杏這一招是可以復(fù)制的,到時候挑一個和段紅杏一樣耿直,但底蘊比段紅杏還要強(qiáng)的劍師教她。”
裴云蕖秀眉微蹙,“可是這段時間外面風(fēng)傳,她給你生了好些個私生子!
顧留白還未說話,她便接著道:“哪怕清者自清,她一個冰清玉潔的少女,終究名聲上受損,這一個清氣鐘送給她算是補償!
顧留白以為她就是一貫以來的大方,只是笑了笑,道:“那如此處置就隨你,反正她也要隨我們?nèi)ラL安,若是有歹人接近,這清氣鐘也會示警。”
“好。”
裴云蕖興沖沖的拿著清氣鐘就去找江紫嫣,她才走了兩步,顧留白卻覺得有些不對,忍不住道:“這可是厲害寶貝,前朝皇帝用的東西,別人沒有這種寶貝,單給她一個,會不會反而讓外面人覺得,那種謠傳是真的?”
裴云蕖腳步不停,往后擺了擺手,道:“我是在意那些傳言的人么?”
她心虛死了。
她就是想外面的人那么想。
她反正知道江紫嫣和顧十五沒什么的,但遠(yuǎn)在長安的上官婊婊不知道啊。
上官昭儀現(xiàn)在連顧十五的面都沒見過,以她平時那性子,哪怕對綠眸再怎么芳心暗許,還能搶別人的老公?
她若是聽到江紫嫣和顧十五已經(jīng)娃都生了幾個了,那她肯定不會再動這方面的心思。
我,裴云蕖,真是個小機(jī)靈!
“紫嫣妹子!”
她到了江紫嫣的房外就喊了起來,生怕別人聽不見,“顧凝溪特地讓我給你送一件寶貝,這寶貝叫做清氣鐘!
“多謝二小姐!苯湘檀蜷_門來,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馬上和裴云蕖行了一禮。
“不用謝我,謝顧凝溪就行!迸嵩妻∮行┬奶,回了一禮之后便馬上告辭離開,但不忘補充一句,“這清氣鐘可是獨一無二的法器,前朝皇帝用來防身用的,你可不要掉落了!
“清氣鐘!”
“這么厲害的法器,竟然送給紫嫣姐姐了?”
江紫嫣固然是震驚,一邊剛巧走進(jìn)這院落的容秀和段艾更是目瞪口呆。
這段時間松溪書院整理了不少有關(guān)前朝修行的典籍和筆記,那里面就有提到清氣鐘,這種皇帝睡覺都掛在床榻前的寶物,竟然給了江紫嫣?
嘎吱一聲,江紫嫣很快就關(guān)上了門。
容秀大皺眉頭,道:“我說小艾,你有沒有覺著最近這些天紫嫣特別低調(diào)?”
段艾這一段時間練劍練得累死,也沒有時間觀察江紫嫣,但聽容秀這么一說,卻頓時覺得就是這么回事,若非來了刺客,這段時間江紫嫣連門都不出,而且還特別嬌弱的樣子。
“她是不是體虛?”
兩個人正好站在華琳儀的房間外說話,華琳儀原本正在整理行裝,畢竟明日清晨就要起程前往長安,聽到兩人這對話,她也忍不住打開了房門,輕聲道:“這十來天,經(jīng)常有兩名侍女給她送燉好的補湯!
“體虛?”
段艾畢竟段位高,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這是在坐月子?”
“你瞎扯什么呢!
容秀和華琳儀覺得段艾簡直就在發(fā)癲。
兩個人同時對著段艾拋了個鄙視的眼神就回華琳儀屋子里去了。
段艾卻是嘆了口氣。
這兩個少女不堪為敵啊。
江紫嫣和裴云蕖是真厲害!
外面盛傳江紫嫣和凝溪兄有私生子,他們這些人自然知道她和凝溪兄清清白白的,可外人不知道啊。她這段時間擺出坐月子的姿態(tài),不就是要讓外面的人信以為真?
裴云蕖這清氣鐘一送,外人恐怕更是認(rèn)為她和顧凝溪關(guān)系非同小可了。
之前她和江紫嫣就探過王若虛的口風(fēng)。
王若虛雖沒有直接說,但她們兩個卻琢磨出來,似乎上官昭儀也想染指顧凝溪。
那顯然裴云蕖是想利用江紫嫣讓上官昭儀放棄啊。
江紫嫣則是將計就計,先除掉上官昭儀這個大敵再說。
這世間,真的一山還有一山高!
……
太液池中蓬萊島。
亭臺樓閣真如海外仙山中仙人居所。
高處一座小殿之中,設(shè)有御座,書案和桌椅等物,旁邊的一些架子上,還有諸多海外進(jìn)貢來的奇珍異寶。
身著常服的皇帝坐在御座上,有些漠然的看著坐在下首的三皇子。
三皇子看上去很隨意,絲毫不見緊張。
“寂臺閣和幽州傳遞過來的情報,都顯示你和謝晚之間極有可能存在勾連。”皇帝看了三皇子片刻,突然淡淡一笑,“你真的如此坦蕩,確定你和這些事情都撇得干凈?”
三皇子頓時笑了,道:“兒臣和這謝晚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父皇您說了算。”
“這些年你倒是沒什么變化!被实凼諗苛诵θ,平靜的看著他,“不過小時候肆意胡為也就算了,現(xiàn)在這般年紀(jì)再做些混賬事情,真不怕我治你罪?”
三皇子也認(rèn)真起來,道:“父皇說的是哪些事?”
皇帝冷笑道:“你對上官昭儀做什么事情,當(dāng)我不知道?”
“父皇要想知道的事情,怎么會不知道!比首拥纳裆琅f沒什么變化,只是說話的語氣變得嚴(yán)肅起來,“只是父皇若是想治兒臣的罪,便不會在這里見我,兒臣倒不是有意揣測父皇的心意,只是兒臣覺得這些年父皇和我李氏骨子里的東西也不會變。”
皇帝微微瞇起眼睛,戲謔道:“哦,說來聽聽?”
三皇子傲然道,“李氏難以容忍的不是偶爾做些小混賬事的子弟,李氏難以容忍的是廢物!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皇帝道:“李氏不要廢物。”
皇帝的神色沒有變化,也并未發(fā)表什么見解。
三皇子沉聲道:“兒臣沒有別的想法,兒臣只是要變強(qiáng)。李氏的子弟別的正事可以不干,但一定要足夠強(qiáng)大。等到有真正威脅李氏的事情出現(xiàn),李氏的子弟便要有獨當(dāng)一面的能力!
皇帝緩緩點頭,道:“繼續(xù)!
“四耳妖貓出現(xiàn)了,這便意味著真正奪得墮落觀道統(tǒng)的修行者出現(xiàn)了。此人對我李氏有威脅,兒臣必定要設(shè)法迅速的提升修為。”三皇子聲音微凜道:“那綠眸也網(wǎng)羅了不少好手,勢必要在長安攪動風(fēng)雨,兒臣若是沒有鎮(zhèn)壓他的能力,豈能為父皇分憂?”
皇帝笑了。
他的笑容只是顯得威嚴(yán),也看不出夾雜有什么樣的情緒。
他看著三皇子,笑道:“你真對我的這張龍椅沒什么想法?”
“父皇,那不是兒臣需要考慮的事情,父皇你一開始便說過,兒臣這么多年未變。”三皇子也笑了起來,道:“兒臣需要考慮的,只是變強(qiáng)!
皇帝這才顯得有些滿意,他緩緩點了點頭,道:“上官昭儀的事情我不管你,但裴國公家長女…你不可怠慢,只是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否想得明白,為何我要下這樣一步棋?”
“兒臣斗膽猜測一下!
三皇子認(rèn)真道:“至少從四年前開始,父皇就開始不斷收回裴氏手中的兵權(quán),接著借邊軍的幾場大敗,開始將裴氏的那些將領(lǐng)調(diào)回來,放在閑職上。這表面上給人的感覺,自然是父皇想要自己手握一些兵權(quán),但兒臣覺得父皇不會這么膚淺!
皇帝微微一笑,擺了擺手,示意三皇子繼續(xù)。
三皇子頓時膽子大了些,道,“兒臣確定父皇不會如此膚淺,但父皇到底想做什么大事,兒臣原本是想不明白的,不過突然聽到裴氏要和我李氏聯(lián)姻的消息,兒臣卻突然想明白了。外人看來自然是父皇安撫裴氏,但我覺著之前那些事情,父皇你肯定和裴國公商量好了,裴氏是配合著演一出苦肉計!
皇帝眉梢微挑,目光閃動,“在謀略上,你倒是有些長進(jìn)!
三皇子知道自己猜準(zhǔn)了,頓時咧嘴笑了起來,“父皇費了這么大力氣將裴氏的那些將領(lǐng)調(diào)回來,接下來恐怕是要湊個合適的時機(jī),對長安周圍的軍鎮(zhèn)來個大換血!
聽到此處,皇帝卻似乎沒了興致,他站起身來,朝著殿外走去,同時不冷不淡道:“你好生去修行吧,按我知道的消息,裴云蕖和那叫做顧凝溪的少年,明日就會從幽州出發(fā)!
三皇子拍拍屁股就走。
這對他來說當(dāng)然也不是什么秘聞。
今日說是問責(zé),其實卻是對他的一次大考。
他自覺自己干得不賴。
三皇子走遠(yuǎn)之后,被皇帝稱為大伴的宦官出現(xiàn)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嘆了口氣。
“這老三和老大一樣,雖說還算不錯,但終歸還是差那么點意思!
這名被他稱為大伴的宦官本名叫做高元一,他是皇帝年少時的玩伴,這么多年下來,整個長安城里沒有人比他更懂皇帝的心思。
于是他微笑道:“那是圣人總以他們和圣人比!
“豈能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聲音驀然微寒起來,“老三總是有些自以為是,但好歹算是個合格的李氏子弟,老二、老六那幾個,要么混吃等死,要么只是貪圖享受,沒什么心氣,F(xiàn)在反而老五看起來順眼一些了。”
高元一微垂著頭,面色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心中已經(jīng)預(yù)計到皇帝會這樣的想法。
這不是老五變得順眼了,而是老五現(xiàn)在和那些人走得近,皇帝的性子還是和以前一樣,那玄甲的命脈還握在那些人手里,他潛意識之中,便已經(jīng)想著要通過老五來調(diào)和這件事情。
“老五一向都還不錯,只是他一直想做個閑散王爺,又生怕被傾軋至死!彼(dāng)然知道如何順著皇帝的心意,微微沉吟之后,他接著說道,“這些年李氏該讓他出力的時候,他還是出力的。”
“他也就這出息。”皇帝心情略好,“等他回來,讓他選個地方,給他建一座宅子吧!
高元一心中微震。
這相當(dāng)于是將來的王府,那意思就是可以保住五皇子的人頭,但這樣一來,五皇子也是徹底退出將來天子的競爭了。
皇帝要用五皇子,但因為他和綠眸太過親近,所以皇帝也直接剝奪了他將來繼承大統(tǒng)的可能。
這種遷怒和如此雷厲的手段,卻并非是皇帝以往的做派。
他直覺會有大的變故。
果然,他聽到皇帝緩緩的說道,“現(xiàn)在連老三都看出了我們的圖謀,看來這事情是只能做得快,不能做的慢了。最遲到春狩,就要完成長安周遭軍鎮(zhèn)的換將!
高元一深吸了一口氣,不發(fā)一言,只是點了點頭。
在走出蓬萊島之后,他終于嘆了口氣,放棄了勸說皇帝的打算。
他無法認(rèn)同皇帝用那種簡單干脆的做法來對待五皇子。
將五皇子排擠出李氏真正的核心圈子的做法在他看來終將導(dǎo)致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將綠眸推得更遠(yuǎn)。
他也很清楚皇帝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一開始他懷疑綠眸便是上一代墮落觀道子的傳人。
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排除了這個可能,但皇帝的不喜歡卻延續(xù)了下來。
這是他性情上的弱點。
就如同那六皇子一樣,哪怕皇帝事后想明白,那種不喜歡其實沒有道理,但他心里的這種不喜歡,卻很難再轉(zhuǎn)為喜歡。
他很想提醒皇帝,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綠眸正好也好來長安,用這種做派去對待五皇子和綠眸是很危險的。
一艘行駛平穩(wěn)的巨船,在沒有風(fēng)浪的時候,撞上一塊礁石最多就是破個洞,還能有機(jī)會修補。
但若是撞出個洞的時候,正巧遇到巨大的風(fēng)暴,那這艘平時看起來怎么都不會翻覆的巨船,或許真的會翻覆。
然而在糾結(jié)之中,作為皇帝的大伴,他清醒的認(rèn)識到,自己這種勸誡恐怕會不討喜,越是親密無間的存在,越是有可能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能順從他心意而漸漸疏遠(yuǎn)。
他不能冒這種風(fēng)險。
和撞上礁石的風(fēng)險相比,舵手和控帆者的配合更為重要。
他不能有另外的想法,他必須全力去按照皇帝的想法行事。
……
“你來見我就見我,這么大包小包做什么?”
同一時間,六皇子的寢宮之中,六皇子看著身后跟著四名宮人的安興公主,大皺眉頭。
這四名宮人像是逃難似的,身上大包小包掛滿了東西。
安興公主聞言頓時莞爾一笑,“六哥這么聰明,難道還猜不出來么?”
“馬上就要出發(fā)了?”六皇子看著她身后的天空,在心中嘆了口氣,知道很快這皇宮里頭能說話的人又少了一個。
“明日就動身!卑才d公主認(rèn)真起來,“雖說是些我不方便帶走的東西,但也不是無用的破爛,或許對六哥有些用處。”
六皇子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道:“這個時候出發(fā),到吐蕃那邊的路不好走!
“什么路能比皇宮里頭的路更不好走!卑才d公主淡淡的笑了笑,“父皇的性子就是這樣,一旦心里有事,他一天都不想耽擱。”
“我就不明白他為什么一定要去對付長孫氏!”
六皇子驟然就有些怒了,臉色鐵青道:“長孫氏雖然權(quán)重,長孫無極有事無事總喜歡和父皇爭權(quán),但他最多就是為這些門閥謀些利益,在關(guān)乎整個大唐的事情上,他也出死力,而且他這個人也古板,尊帝位,不管他搶多少權(quán)勢,最多也只是想依照自己的一些想法來改造大唐,他又不會起兵謀反!更何況長孫氏的一半權(quán)勢都來自于長孫無極的人脈和積威,長孫無極只要一死,長孫氏和其余門閥自然就不能再和李氏抗衡。長孫無極多少歲,父皇多少歲,再熬過十來年,長孫無極自己老得不成樣子,還有眼下這樣的精力和心氣嗎?”
“我就知道你猜得出來。”安興公主平靜道:“或許是生怕長孫無極和墮落觀上代道子那一脈走到一塊?不過更有可能是他的性情使然,他這樣的人物喜歡在暴風(fēng)雨中搏殺蛟龍,他怎么肯等待長孫無極老死。若非有這樣勇猛敢為的心性,他也不可能在上代李氏的絞殺之中勝出,坐上那張龍椅!
六皇子臉色兀自難看,但呼吸卻慢慢平順下來。
“終究還是覺得墮落觀上代道子那一脈太過厲害!彼稚钗艘豢跉,緩緩呼出,“四耳妖貓一出現(xiàn),他不自覺就亂了陣腳,什么都急著做,現(xiàn)在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將長安周遭軍鎮(zhèn)的重要將領(lǐng)都換成自己的人,以免兵變。但長孫無極比我們要聰明得多,誰知道他又能借此獲得多少好處。原本大家步步為營,誰都占不到上風(fēng),而且還是在長孫無極給他一些面子的情形之下。但他這一亂陣腳……”
說到此處,六皇子懶得再說什么,只是不斷冷笑。
他之所以失寵被禁足,還不是因為之前對長孫氏的想法和皇帝相左。
在他父皇的心目之中,他就是李氏之中那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孽子。
安興公主知道六皇子覺得皇帝根本占不到便宜,反而有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她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非常時用非常手段,他這個做派也一直未改。”
六皇子身體一震,他瞬間目光凌厲的看著安興公主,“你知道些什么了?”
“他讓我去吐蕃,一時半會倒也看不上吐蕃,就是想讓吐蕃這段時間別給他添亂!卑才d公主平靜道,“我也就是個猜測,因為就在前兩日,我的人聽到父皇和高大伴閑聊時說過一句話,他說崔氏的那種勾當(dāng)他又不是不知道,崔氏能給回鶻的好處他也能給,合適的時候還能給的更大。”
六皇子微微瞇起了眼睛。
一般人聽安興公主這么說會覺得這是藏著掖著,但對于他而言,這卻已經(jīng)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了。
性情這東西不會變。
習(xí)慣性的做派,也果然不會變。
當(dāng)年他這皇帝老子能夠最終上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借助了突厥的力量。
當(dāng)年的突厥強(qiáng)橫得很,他那一封卑微的密箋哄得突厥人心花怒放。
現(xiàn)在吐蕃一時半會用不上,那他是要借助回鶻的力量了。
只是現(xiàn)在的回鶻和當(dāng)年的突厥不可同日而語。
有突厥這面鏡子,踩著突厥的廢墟成長起來的回鶻,現(xiàn)在充分認(rèn)識了大唐皇帝的狡詐。
他們的內(nèi)部現(xiàn)在也比當(dāng)年的突厥要團(tuán)結(jié)得多。
以前的突厥還是一個個部族匯聚而成的皇庭,但現(xiàn)在的回鶻已經(jīng)是一個真正的帝國,一個對大唐虎視眈眈的龐然大物。
還是玩當(dāng)年對突厥的那一套,行得通嗎?
他只能說很佩服自己這個皇帝老子的自信。
“我到了吐蕃之后,有什么消息,我會想辦法也給你傳一份!卑才d公主微笑道。
六皇子知道今日算是真正的告別了。
這妹子一去吐蕃,不知道今生就還能不能相見了。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凝望著安興公主的眉眼,像是要牢牢記住她此時的模樣。
“你這個也字很有意思!迸c此同時,他說道。
安興公主笑道:“我給五哥也會想辦法傳一份!
“你給五哥傳一份我倒是想得明白,畢竟他現(xiàn)在也像是個宮外人,而且他和裴云蕖和綠眸呆在一起,今后的路子算是比較寬!绷首诱J(rèn)真道:“但你在這宮里頭挑個我是什么意思?”
“否極泰來,反正父皇也只是因為你的見解和他不合而不喜歡你,他又不會對你動殺心,你再差也就這個樣子了,風(fēng)浪起時,我覺得你會有大展拳腳的機(jī)會!卑才d公主突然又笑得燦爛了些,“不過就算你等不來大展拳腳的機(jī)會也沒什么,我選你和五哥,是因為你們兩個都比較有自己的原則,還有,你們也是那種到了關(guān)鍵時刻,是真正關(guān)心這個大唐的李氏子弟啊。我若是在吐蕃有難,恐怕別的哥哥靠不上,你們兩個倒是肯幫忙的。”
六皇子也不謙虛。
他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關(guān)外那邊,綠眸有些勢力,他肯定也有所布局,你倒是可以設(shè)法和他走近些!
安興公主似是料準(zhǔn)他會這么說,眼眸深處泛出些得意的神色,她輕聲道:“綠眸這人真的不錯的,六哥你也可以設(shè)法和他走近些,我之前只是通過王若虛讓他知道了有我這么個人,但他倒是已經(jīng)覺得讓我去和親有些對不住我,已經(jīng)主動給我做了些安排。”
六皇子有些欣慰。
他不再說話。
他靜靜地站了片刻,看著這個有著雄心壯志的妹子,他知道到了最終告別的時候。
他神色肅穆起來,然后認(rèn)真躬身,對著安興公主行了一禮,道:“保重!
安興公主也認(rèn)真回了一禮,道:“你也保重。”
……
翌日清晨,一列車隊緩緩駛出了皇宮。
沒有任何大張旗鼓的歡送。
安興公主安靜的離開。
和親這種事情,在唐人看來絕對是失敗的表現(xiàn),絕對不值得夸贊。
哪怕終究會被記載在史書上,除了官員之外,長安那些尋常的百姓,并不會有多少人知道。
六皇子沒有到高處去眺望。
他站在空曠的院落之中,只是體內(nèi)那一股氣終于無法控制。
轟的一聲。
他的身周出現(xiàn)一圈肉眼可見的氣勁。
石頭縫隙之間的那些枯草被震得紛紛折斷。
他微微瞇起眼睛,仰首望向剛剛明亮起來的天空。
他這樣的大好男兒,居然還要一個遠(yuǎn)嫁的妹妹來擔(dān)心他意志消沉。
安興啊安興,你想羞煞我嗎?
他所不知道的是,當(dāng)這列車隊駛出宮門口時,太子出現(xiàn)在皇宮的城門樓上。
太子凝視著這列車隊,然后無比莊重的對著這列車隊躬身行了一禮。
……
同一個清晨,一列車隊也在幽州城中慢慢的行走,準(zhǔn)備出城。
顧留白和裴云蕖、五皇子隨著車隊慢慢的行走,商議著陳屠逼供出來的訊息。
“崔氏的死士?”
五皇子怎么都想不明白,“崔氏這么做有什么好處?”
顧留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按照他們的計劃,他們能在這場刺殺里活下來的人,是直接出陽關(guān),出了陽關(guān)之后,有人接應(yīng)!
五皇子眉頭大皺,“有沒有審出是什么人接應(yīng)?”
“就是一支馬幫!鳖櫫舭卓戳怂谎郏溃骸霸谒f的那個接頭地點的馬幫,應(yīng)該是回鶻的人!
“崔氏和回鶻往來?”五皇子越發(fā)不能理解,“若是如此,他們更應(yīng)該低調(diào),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你皇帝老子最近要做什么事情,但我覺得大食恐怕有點危險了!鳖櫫舭椎溃骸爸劣诖奘,我知道他們一向很想獨霸那條商路的!
五皇子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你懷疑我父皇要和回鶻一起先聯(lián)手對付大食?”
顧留白還未來得及回話,段紅杏卻是從街角快步走了過來,也不避諱,直接給五皇子遞了一封用蠟封的密箋。
五皇子打開一看,眼中頓時充滿震驚,“十五哥你神機(jī)妙算!
“是么,有什么消息?”顧留白一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肯定又收到長安方面來的重要消息了。
“安興妹子來的密箋,第一句話就是托我向你致謝。”五皇子認(rèn)真道:“她應(yīng)該就在今日出發(fā)去吐蕃,她提點了一下我,意思是皇帝應(yīng)該想用當(dāng)年對突厥的那一套法子對回鶻!
裴云蕖頓時冷笑起來,“果然,對回鶻進(jìn)歲貢?然后和回鶻一起先將大食給瓜分了。長孫氏剛剛想辦法趁著皇帝輪調(diào)安排了不少人在邊軍,這下可好,他倒是馬上給長孫氏出了一個難題。到時候長孫氏被拖著要和大食作戰(zhàn),長孫無極倒是要費不少心血在邊軍這邊。就是皇帝的膽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回鶻打進(jìn)關(guān)來?”
五皇子微微沉吟,道:“他應(yīng)該是覺得要先解決眼前的大患,按他現(xiàn)在這布置,恐怕是要先徹底掌控長安周遭軍鎮(zhèn),接下來以軍權(quán)來逼迫長孫氏淡出。崔氏這種他倒是不會放在心上,崔氏不可能在大唐帝國再往上更進(jìn)一步了,他們也沒有足夠的能力來發(fā)動兵變奪權(quán),一心往關(guān)外謀求發(fā)展,至少在這個時候,是我父皇樂于見到的事情!
“如此一來倒是也說得通了。”顧留白點了點頭,“皇帝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倒是沒有余力來和我們計較,但崔氏要想稱霸商路,和回鶻的交情不夠深,那就不可能成事,回鶻之前沒能一口吃掉突厥的那些黑騎,估計對我已經(jīng)恨上了。崔氏估計也徹底想明白了,要想掌控關(guān)外那條商路,進(jìn)行大量的通貿(mào),似乎最大的阻礙是我…只是他們不先來人和我商量商量,不想先和我談?wù)勆獾拿矗俊?br>“崔氏這種門閥,怎么可能將盤子里的肥肉分給他人?”五皇子嘆了口氣,“放眼整個大唐,我估計也只有李氏和長孫氏問他們要分塊肉,他們才會認(rèn)真考慮一下,他們哪里可能放得下身段,怎么可能改變一貫的做派!
“那他們以后在關(guān)外這條路就走窄了啊!鳖櫫舭仔α诵,“崔氏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我想和你們商量的是,我要不要在里面做個攪屎棍?”
裴云蕖的眼睛一亮,她對琴香頗有好感,這愛屋及烏之下,她就莫名的有些同情沒有招誰惹誰的大食。而且站在唐人的立場,她也不覺得讓回鶻將大食吃掉就真對大唐有什么好處。
她現(xiàn)在一聽就覺得顧留白似乎想拉大食一把。
“你可想好了!蔽寤首幽氐溃骸叭羰菐痛笫场峙侣闊┐蟮木褪俏掖筇频倪呠,而且將長孫氏拉在這邊的泥潭之中,反而無形中幫了我父皇一把。我父皇必定不會因為此事而感激你,倒是長孫氏也和你矛盾激化。”
“你說的也有道理!鳖櫫舭紫肓讼,道:“琴香給我送了一份大禮,我欠著她的人情,更何況我要想一把將大食拉出這個泥潭也不太可能,只能說提醒一下她的師尊,至少不要讓她的師尊直接死在了陰謀里頭吧。”
裴云蕖笑了,“我覺得你純粹就是討厭的做派!
“好像真是啊,我可能就是因為純粹討厭他就忍不住想這么做。”顧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道:“這可能就是我人性的弱點?這改不了!
“你啊,總想天底下的人都守著規(guī)矩好好和你做生意!迸嵩妻∽呱像R車的時候,忍不住說道,“但是天底下那些掌握著權(quán)柄的人吶,又有幾個愿意公平的和人做生意?”
顧留白平靜道:“那我還是以前在冥柏坡的做派,誰不守規(guī)矩,我就砍他。這做派也改不了!
裴云蕖皺著眉頭,“忙不過來啊,我家里那個傻逼二娘和許州晉氏要對付,現(xiàn)在崔氏也視你為眼中釘,還有那回鶻,我們回到長安,滄浪劍宗,三皇子……”
顧留白靠在馬車車廂上,看著幽州城的街巷,又看著越來越遠(yuǎn)的關(guān)外方向,突然笑了起來,“你不要忘記,別人要是不守規(guī)矩,我更不守規(guī)矩,我很擅長讓狗咬狗!
“對,你最狗!迸嵩妻⌒α,頓時有些心安。
許推背站在幽州的城門樓上看熱鬧。
其實是送別。
沒有顧十五,就不會有在幽州的許推背。
只是守望相助,并不需要客套。
他現(xiàn)在謹(jǐn)記顧十五的教導(dǎo),對外要盡可能撇清和裴云蕖的關(guān)系,做起事情來,要顯得老子是有本事的人,何須裴云蕖來關(guān)照。
沒事再裝裝老被黑沙瓦的舊傷困擾,昔日悍將被傷病折磨成無法上戰(zhàn)場的病貓。
如此一來,就可以避免再被調(diào)回邊軍去打仗。
許推背現(xiàn)在也看明白了。
像他這樣的人物,要為大唐做事,不是只有多砍幾個人。
在軍中占據(jù)高位,多拉攏點人脈,哪怕只是偶爾做件事情,也比多砍幾百個敵虜?shù)哪X袋有用。
青春年少時滿腔的熱血,早就被現(xiàn)實打磨成了老奸巨猾和滿身肥肉。
他就是有點想不明白,這人和人腦子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顧十五這才多大年紀(jì),怎么偏偏就看得那么通透。
到黑沙瓦的時候,陰山一窩蜂和顧十五還顯得不對付,跟著顧十五的,就那個獨臂賀火羅和瘦猴周驢兒,但從關(guān)外到幽州,再離開幽州的時候,這一列車隊浩浩蕩蕩,走了半天還沒看到車隊的尾巴。
這一列車隊里面有的是修行者世界里頭的頂尖人物,有佛宗,又有道家,還有幽州書院里頭挑選出來的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有世家子弟,甚至還有李氏嫡系。
這是什么樣的排場?
普天之下,除了他最服氣的這個顧十五,還有誰能做到?
他這邊還在感慨呢,顧十五就讓他見識了什么叫做天下沒有白看的熱鬧。
顧十五偷偷差人給他送了個羊皮小卷。
羊皮小卷上的內(nèi)容言簡意賅。
讓許推背的老兄弟幫忙給冥柏坡春風(fēng)樓里那個老人帶個信,讓老人悄悄的放個話出去,就說冥柏坡埋尸人不想在關(guān)外看到大唐崔氏門閥的人,不想和崔氏有關(guān)的商隊和馬幫在關(guān)外行走。
許推背隨手就用真氣震碎了這羊皮小卷。
他一點沒覺得車隊里頭的顧留白狂妄,反而是想,那崔氏吃飽了沒事?lián)沃蝗话l(fā)癲去惹顧十五作甚?
在行駛的馬車車廂里,顧留白又開始寫第二個羊皮小卷。
他從來都不是那種吃虧了會忍著的人。
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報仇一定要快,而且他的做派一向都是,你惹了我,那我報仇起來,就先打爛你最珍惜的東西。
他雖然離開了冥柏坡,但他的根基還在關(guān)外。
而且他現(xiàn)在能夠差使的人也很多。
除了關(guān)外那些馬賊,那些突厥人,他還是天竺佛宗的接頭人,他還能夠和寂臺閣的高英杰保持聯(lián)系。
想讓我忙不過來,那就先讓你們也忙一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