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貴人們的一個動念,或許便能在天山腳下卷起一場風(fēng)雨。
許多驚才絕艷的年輕才俊行走在盛世里,以為自己最終會站在大雁塔的頂端俯瞰風(fēng)景,受人仰望,但往往會成為風(fēng)暴中轉(zhuǎn)瞬即逝的流螢。
最關(guān)鍵在于,當(dāng)這些真正可以攪動風(fēng)云的權(quán)貴不認(rèn)為你是屬于同一階層的話,他們和你并沒有什么道理可講。
裴云蕖深深欣賞和喜愛的大食女子琴香很快出現(xiàn)在了她和顧留白的面前。
唯一遺憾的是琴香能聽得懂唐人說的話,但不會講。
“這玩意的來路問題特別大!比ザ鴱(fù)返的齊愈也沒有什么客套話,直接說道,“這是盧樂天差人送給她的!
“范陽盧氏?”
裴云蕖大皺眉頭,北州冠族,這可是禁婚之列的頂級門閥,當(dāng)官的人數(shù)可比裴氏都多了不只一點。
盧氏的讀書人厲害得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過往百年里面,出現(xiàn)過好幾個給皇帝上課的帝師。
盧樂天是盧氏四房年輕一輩中的代表人物,國子監(jiān)博士。
“不是送給她師尊,而是送給她的。”齊愈特意補(bǔ)充道。
“嗯?”裴云蕖頓時覺得刺激,看了一眼齊愈頭頂。
“她和盧樂天沒什么特別交情!饼R愈一眼就看出了她此時心中所想,連忙擺了擺手,“只是之前盧氏從大食得到了一些儒家的孤本,也不是什么修行法門,就是一些論注。她在這里面幫過盧家四房的忙,之后盧樂天便托人送了這塊東西給她,當(dāng)做回禮。”
顧留白微微蹙眉,道:“盧樂天應(yīng)該也是修行者?”
裴云蕖道:“他和厲溪治年紀(jì)差不多,早就入了七品!
“這里面藏著什么算計?”
顧留白這下倒是也一時想不明白了。
齊愈道:“會不會設(shè)計鐵流真?她知道這是個好寶貝,原本想帶回大食,送給她師尊的,但之前那墮落觀修士對付我們,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死了,她接下來又要暗中隨我去吐蕃,她暫時就不會回去大食了!
“這也說不太通。”顧留白搖了搖頭,“要送給鐵流真,那光明正大的送就是了,按照鐵流真的性情,盧家若是送這樣一份大禮,那肯定也會有厚禮回報!
齊愈皺眉道:“我總覺得這樁事情透著怪異,她早不打聽到我的消息,晚不打聽到我的消息,偏偏就在那墮落觀修士要殺我的時候就打聽到了我的消息。若不是你救了我們,那我和她都死在那墮落觀修士手里頭,這塊東西是不是也要落在墮落觀修士手里?”
“也不是沒這可能!迸嵩妻〕谅暤溃骸澳菈櫬溆^修士身上還帶著一只本命蠱蟲,不知道要交給誰,難不成這城里頭還藏著一個墮落觀修士要栽培的重要人物。”
顧留白點了點頭。
裴云蕖這個狗頭軍師有時候說得極準(zhǔn)。
沒準(zhǔn)那墮落觀修士身上帶著的本命蠱蟲和這塊真龍脂都是要交給某個墮落觀的重要人物的。
“你和你師尊聯(lián)系過么?”
他點了點頭之后,直接問琴香,“你若真死在大唐境內(nèi),你覺得他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
琴香搖頭道:“我沒和他們聯(lián)系,我?guī)熥鸾┠曛挥X得以前浪費了太多時間,尤其從前幾年閉關(guān),估計晉升八品開始,便對大食的俗世事情冷漠得很,對我們也是一樣,幾乎不怎么管我們。我要跟著這狗大唐潛隱去吐蕃,不想節(jié)外生枝,就讓他以為我死了好了!
“你們好深厚的師徒情誼啊。”顧留白忍不住笑了,“那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多謝!”琴香倒是覺得顧留白這人真的不錯。
“你們說什么呢?”裴云蕖急死了。
多好的一個大食姑娘,就可惜不會說唐人的話。
好歹顧留白識趣,飛快的和她解釋了一遍。
裴云蕖眼珠子一轉(zhuǎn),馬上看著琴香問道,“那你有沒有和你在大食的師兄弟之類的人聯(lián)系的手段?”
琴香點了點頭,說道,“有!
這不需要顧留白翻譯,裴云蕖也看出來了,于是她馬上接著問道,“有沒有什么信物,讓我們可以和你的師兄弟聯(lián)絡(luò),我們一來可以打聽一下你師尊的消息,二來可以和你們的師兄弟有些聯(lián)系,省得你們師兄弟進(jìn)入大唐境內(nèi)之后沒有人關(guān)照他們!
顧留白樂了。
裴云蕖這是覺得他西方佛宗接頭人做得不過癮,還要給他弄個大食接頭人的意思啊。
“多謝!”琴香沉吟一下,覺得這倒是的確很有必要,萬一她的那些師兄弟,還有一些和她關(guān)系親近的大食修行者因為她的隕落而到大唐來報復(fù),那很有可能會出問題。
她伸手從脖子上取下一個狼牙掛墜,遞給裴云蕖,接著道:“你要找我?guī)熜值芩麄兊脑挘瑢⑦@掛在馬車上,然后有人找上門來,你就朝著他比劃兩個手勢就行了。同樣,你要是見著馬車上或是馬首、馬鞍或者身上掛著這種掛墜的,你也可以直接上前找他們,不過他們必須得比劃這兩個手勢,做不出這兩個手勢的,你也別當(dāng)他們是和我一伙的人。”
顧留白直接飛快的就給裴云蕖翻譯了。
裴云蕖卻是接過那掛墜就往顧留白手中一塞,道:“你記著就行了,我懶得記!
顧留白就只能老老實實的看著琴香比劃那些個手勢。
裴云蕖塞完掛墜,卻是也從懷中掏出件東西塞給了就要告辭離開的琴香和齊愈。
“什么東西?”
顧留白眼尖,一眼就看清是個丹瓶。
那丹瓶是整塊羊脂玉雕刻而成,扁扁的巴掌大小一塊,光是丹瓶本身的價值就應(yīng)該相當(dāng)驚人,但按照這裴二小姐的氣性,里面的東西應(yīng)該價值更為驚人。
“行軍丹,頂級的。吃上一顆半個月不吃東西都還抗得住,還能和人拼殺!迸嵩妻∫豢搭櫫舭籽劬Ψ殴獾臉幼泳捅梢,“你拿了人家那么好的東西,我難道不要給你還個禮么?”
“大氣!地道!”
顧留白湊在她耳邊說道,“那真龍脂給你用!
“我可不要,不然豈不是顯得我送這東西是圖謀那真龍脂?”裴云蕖板著臉一口回絕。
她心里頭實際想著的卻是,你不是要頂在我前面嗎?誰頂我前面的誰用。
“那我先收著再說!鳖櫫舭椎共皇翘撉榧僖狻
他娘用藥浴法,藥泥法炮制了他那么多年,雖說他的五臟六腑沒有傳說中太宗皇帝那種強(qiáng)韌如皮盾般的能力,但他受傷之后遠(yuǎn)比一般人恢復(fù)得要快,而且他的真氣和肉身,明顯隨著修行還在不斷的進(jìn)階,既然他娘不斷的透露出他若是能夠補(bǔ)全功法的不足,便絕對不是晉升八品的問題,那他便覺得現(xiàn)在暫且可能不需要仰仗這種外物。
這塊東西太過珍貴,或許有更加合適的用處。
……
入夜,長安的宗圣宮里說不出的蕭條。
宗圣宮的祖庭在秦嶺北麓樓觀臺,往上追溯可到西周時期,在大唐立國之初,長安宗圣宮新建,沐浴皇恩,風(fēng)光無比。
但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的這座宗圣宮已經(jīng)顯得年久失修,因為罕無人跡的關(guān)系,很多殿宇甚至成了蛇蟻蟲豸之家,很多角落都掛滿了蜘蛛網(wǎng),上面的一個個蜘蛛大得仿佛要成精似的。
宗圣宮最內(nèi)里的數(shù)進(jìn)殿宇之中,只有一個老道。
這老道身著一件厚實的布衣道袍,剛剛從酒壇子里打了些酒回到伙房,卻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才燒好的一條大魚只剩下了一個魚頭和一堆骨頭。
那只黑色的四耳妖貓就靠著余燼未熄的火塘在舔身上的毛。
這老道頓時怒了,“你這黑毛畜生,有沒有教養(yǎng),你在別人面前裝裝逼也就算了,敢到我這里裝逼,你信不信我把你給剁了煮了?你沒看見我這么瘦了,你還偷我魚吃,你真的想死?”
這老道的確很清瘦,顴骨都有些高突,但他發(fā)怒的時候,整個屋子里的空氣都似乎被牽動,連門窗都在不停地抖動。
四耳黑貓頓時有些害怕,縮了縮身體,飛快的伸出一只爪子比劃。
老道居然看懂了它的筆畫,但更加生氣,“這是賠我?guī)讞l更大的魚的事情嗎?這關(guān)乎心情!我今夜心情好,這個時候拿魚下酒,千金難換!”
四耳黑貓兩只爪子都抬起來作揖,然后又一陣比劃。
老道眉頭微皺,“你說你不是沒教養(yǎng),只是到我這里避避難,不是有心偷魚吃,實在是這魚味道太好,而且你被追得緊,餓得打飄?”
四耳黑貓連連點頭。
老道面色稍霽,“誰能追得你餓得打飄?”
四耳妖貓往外面的天空指指點點,看似爪子毫無章法,但是老道卻偏偏又看懂了,皺眉道:“白云觀的那些人?”
四耳妖貓又連連點頭,然后又是一陣比劃。
老道眼中的怒意頓時消失了,道:“讓你在這里避避難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不養(yǎng)閑人…不養(yǎng)閑貓。等會你先給我逮兩條更好的魚來,然后明日我想換換口味,山中的野雞還算肥美,明天再給我抓兩只野雞,至于后天想吃什么,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四耳妖貓頓時高興得轉(zhuǎn)了個圈,然后瞬間變成一條黑影竄出去了。
老道看著它消失的地方,卻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看來它的主人終究是沒回來。
那以它膽小如鼠的性子,為什么它會在這時候出來到處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