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憤怒的太子出現(xiàn)在安知鹿的面前。
因為太過憤怒,他眼中的怒火就像是要凝成實質(zhì),要將安知鹿臉上的血肉燒穿。
“為什么你要這么做?”他朝著洛陽城墻伸出的手指都在不斷的顫抖著。
“既然你想不明白我為什么要這么做,這怎么可能是我做的?”安知鹿看了太子一眼。
就距離他幾步遠的太子身周,此時都似乎籠罩著一層黃沙。
太子呼吸一滯,不等他繼續(xù)開口,安知鹿已經(jīng)平靜的說道,“我像是會派些修行者和兄弟去送死的人么?如果我要乘亂攻打建春門,那這時候?qū)O孝澤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指揮軍隊動了,那你看看現(xiàn)在他的軍隊動了么?”
太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頭,他知道幽州的軍隊并沒有動作,此時他下意識去看的,依舊是洛陽城下的殺戮,他的面上除了憤怒之外,出現(xiàn)了痛苦的神色,“他下達了軍令,讓各階將領(lǐng)這時候乘機煽動情緒,這樣的殺戮,真的不是你刻意而為?”
“一個人本來就拉屎拉得很順暢,為什么要吃瀉藥,拉自己一褲子?”安知鹿微諷的說了一句粗話,然后才接著說道,“我本來就可以輕松打下洛陽,為什么要多此一舉,為了煽動情緒而背負背信棄義之名?這么做對我有好處么?”
“太子殿下,你也不是蠢人,現(xiàn)在這狀況,不管城里的貴人到底是覺得這些人進城后是個麻煩,還是就是想抹黑我,你心平氣和的看幾眼,就能看得出來,他們就是想要屠殺這群人!
安知鹿說到此處,又有些戲謔的看著太子,道,“太子殿下,按理而言,以前我們這種下等人的命,你應(yīng)該不怎么放在眼里的,怎么這時候反而為了這些人動怒了?”
太子咬了咬牙,寒聲道,“打仗是打仗,黨爭是黨爭,與這種屠殺俘虜怎么可以混為一談。這些人食君俸祿,應(yīng)該忠君愛民,平日里為了自己家中的利益結(jié)黨營私,謀奪利益也就算了,但豈可做出如此暴虐之事!我們才是叛軍,這些洛陽子民,是他們自己人!”
安知鹿聽著呲牙笑了。
“太子殿下,你這人倒是有點意思!
他很有深意的看著太子,“我怎么覺得你就是覺得一個兩個,人少了,這些人也就是賤命一條,但現(xiàn)在一屠殺這么多人,你就覺得這事情太過分了。還有我覺得你這意思是你們李氏把這些人當豬狗可以,但你們管著的這些權(quán)貴不能這么干,他們得將這些人視如己出,好好的愛護百姓,不然他們就是罪大惡極。而且我怎么覺得,你最憤怒的一點,是這事情如果是我和孫孝澤干的,你又在我軍中,這不就相當于敗了你的名聲么?”
太子的呼吸一下子沉重起來,安知鹿卻是又笑了笑,道,“當然,我這也是隨口亂說,太子殿下你心底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可以慢慢想。咱們一生里頭騙人的事情難免會做,但再怎么騙人,不能騙自己,自己得看清楚自己!
不知為何,太子滿腔的怒火仿佛變成了一盆子冷水,從天靈蓋中澆到腳底。
他沉默不語,只是覺得秋風里,渾身都有點發(fā)冷。
“太子殿下,我發(fā)現(xiàn)你和我有個截然不同的地方,你想聽聽么?”安知鹿此時卻收斂了笑意,看著太子,認真的說道。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安知鹿平靜道,“從懂事起,偷雞摸狗騙人搶東西,我從來就沒有覺得我是好人,我一直覺得我就是個壞人,到今天也是,我從心底里沒有覺得我是個好人,但你和我截然相反,你不管做什么,其實你心底里就覺得你是個好人。我相信,你是想做個好人,甚至做個比你父親更出色的好皇帝的。你甚至想要你提拔出來的這些官員,都是好人。但太子殿下,要做個好人,哪有這么簡單,書上說言行一致,要做到就已經(jīng)很難,更不用說嚴于律己,寬于待人,要求別人的事情,自己也能百分百做到,這就更難了。太子殿下,你覺得你是個好人,那你得想想,要做到一個什么樣的地步,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一個好人?如果弄了半天,連真正的自己都不敢面對,都看不清楚,那怎么可能做得成你心目中那樣的好人呢?”
太子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安知鹿,他在此之前有過無數(shù)的老師,然而從未有任何一個老師的一番話,能夠讓他心神如此震顫。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默的慢慢轉(zhuǎn)身,聽著秋風中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看著那如同屠宰場一般的洛陽城下,他以往所認識的大唐和長安,在紛飛的鮮血之中似乎在一點點的潰散。
安知鹿其實也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和太子說這樣的一番話。
是看不慣這人的虛偽和幼稚?
還是想要讓這人想想清楚自己是什么樣的貨色,讓他看看他所覺得已經(jīng)很好的大唐,其實對于下面的人而言并不那么美好?
他沉默了數(shù)個呼吸的時間,也不再去想為什么,只是平靜的對著太子說道,“今晚子時,不出意外,洛陽城里會有人打開長夏門,長夏門那邊地勢沒那么平坦,而且有不少阻礙重騎突擊的設(shè)計,你的血蠱軍氣力非尋常軍士相比,我想你的血蠱軍打先鋒,為后繼的騎軍掃平障礙,你看如何?”
太子道,“你下軍令便是,不需要這么客氣!
安知鹿看了一眼太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不管你有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但對于我而言,既然你來了我軍中,那你和孫孝澤他們也沒有什么區(qū)別。說客氣吧不至于,對于兄弟伙的基本尊敬是應(yīng)該有的。”
太子也看了一眼安知鹿,道,“我的血蠱軍和手底下的修行者,會聽從孫孝澤的調(diào)遣。不過我手底下那些將領(lǐng)和軍士、修行者,他們該領(lǐng)什么功勞,也得和你幽州軍的人一樣!
“這還用你特意提?”安知鹿自傲道,“他們在幽州軍,自然就是幽州軍,還分什么自己人和外人!
……
太子離開后不久,竇臨真出現(xiàn)在了安知鹿的面前。
“哪里來的這么多修行者?”她看著安知鹿問道。
整個大唐在針對幽州叛軍調(diào)兵遣將,而幽州方向,也一直有后援的軍隊陸續(xù)到來。
方才就有七千左右的軍隊到來。
太子沒有特別的觀氣法門,但竇臨真卻有。
除非有特殊的神通物遮掩,否則大量的修行者出現(xiàn),絕對逃不過她的眼睛。
一下子來二三十個修行者,她心中不會生疑,但混在這支軍隊之中到來的,有一百幾十名修行者,而且絕大多數(shù)修為都不低,這就太不正常了。
現(xiàn)在把整個幽州翻個底朝天,也根本壓榨不出這樣品階的一堆修行者出來。
“放心,不是對頭偷偷藏進來暗殺我們的!卑仓刮⑽⒁恍Γp聲道,“是個暗中的盟友撥給我用的,只是我答應(yīng)過這人,除非他自己跳出來說是我的盟友,否則不管對任何人,我不能透露他的身份。”
竇臨真微微蹙眉,道,“那我猜呢?”
安知鹿認真道,“你猜可以,但我沒法和你說你猜的人是對還是錯,畢竟你也明白,放眼整個大唐,能拿出這么多修行者的人有一些,但能偷偷藏下這么多修行者,這么多修行者隱名埋姓,就算在這里出手了,也不會牽連出這人的身份…那這樣的人,放眼整個大唐就沒幾個了!
竇臨真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道,“那此次調(diào)撥給你這么多修行者,此人的戰(zhàn)略意圖能講?”
安知鹿想了想,道,“如此一來,可以助我飛速拿下洛陽,這些門閥想在潼關(guān)弄死咱們,那他們可能就來不及布置!
“可以讓我們突破潼關(guān)。”竇臨真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她一低頭,一抬頭的剎那,便看著安知鹿道,“那我大致能猜出這人到底是誰了。”
安知鹿嘆了口氣,道,“那你猜出來了也不要和別人說!
竇臨真緩緩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現(xiàn)在傷勢如何了?”
安知鹿猶豫了一下,道,“有些小問題,等打下潼關(guān)再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