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云岫、王浮槎這兩個人的統(tǒng)軍打仗能力,相較于裴氏的那些邊軍將領而言都是不入流的。
他們兩個打仗起來,完全就是以保命為主。
游弋在南陽盆地的那三千曳落河一消失,兩個人頓時在襄州和宜城一帶設置了驚人數量的烽燧臺,這一舉動和他們兩個耗費無數勞力挖護城河的舉措有異曲同工之處。
哪怕同一個區(qū)域平時有了兩個烽燧臺足夠,他們卻至少要設置五個,就是生怕烽燧臺被曳落河偷摸端掉,起不到示警作用。
除了在高處大量設置烽燧臺之外,他們還散布了不少游騎出去,羊腸小道的道口都往往有他們的斥候活動。
他們在行軍上面也是猶猶豫豫的,然而有意思的是,兩個人不怕消耗財力物力,步步為營和保命為先的做派,顯然也形成了他們獨特的作戰(zhàn)風格。
王云岫和王浮槎不斷和洪州方面的盧之煥聯(lián)絡,每日都不斷傳遞軍情,確定三千曳落河不會出現(xiàn)之后,王云岫和盧之煥的大軍十分同步的逼近江陵。
王云岫頗具特色的打仗方式出現(xiàn)了。
他的襄州軍沿漢水南下攻擊江陵,他的船隊每船首尾鐵鏈相連,以至于幾個船隊就像是幾條大蜈蚣浮在江面,這后來被戰(zhàn)報直接記載為“蜈蚣船隊”。
他這船隊除了軍士之外,還載著從襄州和宜城帶來的大量工匠和苦役。
別人盡可能裝兵,但他卻還帶著大量干活的。
其中大部分苦役本身就是在襄州挖護城河的。
等到抵達荊門山時,江陵守將呂取粟令樓船橫鎖長江,設置諸多船障,然而令他心神俱裂的是,王云岫壓根就不急,他竟然用一列蜈蚣船靠岸,沿著河岸就一路鋪設浮橋。
接著戰(zhàn)船上竟然推出百具“翻車”,那些苦役就用這種東西運送泥沙和石塊,竟然硬生生在他們的船障中淤出三條淺灘,這些苦役踏灘清除船障,等到蜈蚣船隊靠在淺灘上后,他們又用"鉤鎖艨艟"的方式朝著江陵城墻搭設浮橋。
這時候江陵城中守軍全部被這北面的動靜吸引,但其實在長江南岸,洪州先鋒軍兩千死士已經開始乘竹筏橫渡。
哪怕王云岫令這些工匠和苦役搭設的浮橋都已經能夠讓重甲軍如履平地,他們的云梯都能掛上江陵甕城的城墻時,王云岫還沒有發(fā)動全力猛攻,他的重甲軍主要還是護著民夫推車筑土填臺,竟然是在江邊淺灘上硬生生的堆出靠著城墻的土臺。
這不是相當于在江水之中筑出了一座小土山?
江陵城里的守軍被這挖河狂人的變態(tài)做派弄得目瞪口呆。你在襄州拼命挖河,打造整個大唐最寬最深的護城河,但到了這里,你卻來玩填江?
但更為變態(tài)的是,王浮槎的巨盾隊出現(xiàn)了。
他的數百盾軍持著的是特制的牛皮盾牌,這種牛皮盾牌竟有一塊門板般大小,而且用江水浸濕了之后,江陵城的守軍發(fā)現(xiàn)他們的箭矢射下去根本射不穿,反而被彈開。
這些盾軍護著箭軍登上土臺,對著城墻一陣猛射,反而讓城墻上的守軍站不住腳。
而此時重新架在城墻上的云梯上也并沒有多少軍士真正往城墻上沖,他們只是分散城墻上守軍的注意力,而王云岫和王浮槎的目的,竟然只是要將床子弩等大型軍械弄上土臺。
如果是邊軍的攻防戰(zhàn),這種變態(tài)的戰(zhàn)法就太耗時間和人力了,但偏偏王云岫不趕時間。
他知道嶺南和夔州方向一時半會不會有足夠數量的叛軍援軍過來,倒是洪州軍此時已經馬上要進攻江陵南城。
最為關鍵的是,瑯琊王氏現(xiàn)在只是一時半會訓練不出更多的軍隊,但他們有足夠的錢財,有足夠可用的勞役。
邊軍會缺干活的人,他不缺。
這樣的結果導致江陵守軍雖然調集大量箭手和重甲軍士防御這頭,但在床子弩的一頓猛射之下,他們還是守不住這靠江的甕城。
他們只能看著王云岫的重甲軍都沿著土臺架過來的木板登上了甕城,接著又眼睜睜的看著盾軍和箭軍登城,然后民夫又開始將弩車等物搬上甕城城墻。
江陵守將呂取粟實在沒有辦法了,他調集修行者和精銳軍士,想要硬生生的奪回甕城,將城墻上的敵軍擠下江去,但這時候,洪州先鋒軍的兩千死士已經開始攻城。
盧之煥的洪州軍戰(zhàn)法和王云岫截然不同。
他們這兩千死士只穿輕便內甲,直接用鉤索爬墻。
兩千死士硬生生的用死傷過半為代價強行登城,然后硬生生的打開了南城城門。
隱匿在城南丘陵的先鋒軍主力頓時殺出,從洞開的城門涌入。
半個時辰之后,盧之煥的重裝騎兵到達,此時城南到處起火,已經沒有軍隊能夠阻止他們的重甲騎兵沖入江陵城。
襄州軍和洪州軍兩邊加起來的軍隊數量本身就已經比江陵守軍要多,更何況江陵城中也沒有什么重甲騎軍,在三千曳落河杳無音信的情況下,江陵城中的守軍本身就已經士氣低落。
這時候無力回天的呂取粟也不想再為太子賣命,他飛快找了個地方脫了甲衣,換了身普通民夫的衣衫就溜了。
太子辛辛苦苦從嶺南調了一個月兵,一半的兵力還在路上,結果江陵就已經丟了。
江陵失守,太子還來不及知道,但他之前任命的擁有自主權的夔州主將霍問鼎卻很快知道了。
他都無法想象,一開始形勢極好的太子,怎么會突然走到這樣的一步的。
黔州自身難保,江陵失守,夔州已成無根之木。
不過霍問鼎很是忠誠,他覺得這種情況之下,唯死而已。
他的確也是很有能力的。
聽到江陵失守,他就立即放棄了巫山、奉節(jié)等外圍據點,將兵力全部調回白帝城和瞿塘關,并焚燒了長江沿岸所有船只,以免王云岫又用什么蜈蚣船隊來進行填江作戰(zhàn)。
與此同時,他偽造嶺南援軍將至的檄文,說太子在嶺南已有三萬援軍過了靈渠,應該很快就會將江陵打回來。
他接著效法東吳陸抗舊法,用七道鐵鏈橫鎖瞿塘峽口,間隔懸掛銅鈴作為預警系統(tǒng),在夔門北側又鑿建懸空棧道,設置滾石火油傾倒點。
他還在夜間命令軍士舉很多火把沿著山道移動,偽裝有不少援軍調度。
還在很多地方扎了很多草人,造成他守軍眾多的假象。
這些手段對于王云岫這樣只想保命的將領而言是有用的,而且王云岫也一點都不貪功,他甚至出兵攻打江陵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家中指使,以及奪取江陵的確可以避免太子從這里發(fā)兵攻打襄州。
他心里面甚至覺得沒有攻擊夔州的必要。
盧之煥都沒有足夠的水軍,他當然也不可能拋下王云岫一個人去打夔州。
所以他接受王云岫的提議,就是在江陵一帶布防,王云岫繼續(xù)穩(wěn)固宜城至江陵的防線,在江陵一帶也設置無數烽燧臺。而他則在岳州一帶也募兵囤兵,沿線布防。
夔州和江陵的局勢就此僵持下來。
但在一日日的等待之中,霍問鼎其實是越來越絕望的。
他雖效仿東吳陸抗舊法,但歷史上這個名將最終也沒有能夠扭轉東吳滅亡的命運。
沒有糧船補給,等到沒有足夠的東西吃的時候,又等不到援軍,那軍隊很容易嘩變。
最關鍵的是,像他這樣的聰明人更容易想明白,嶺南援軍來了又如何?
面對王云岫這樣的人,太子最擅長的偷襲和閃擊手段估計起不到任何的用處。
自己的長處根本無法發(fā)揮,嶺南募集的軍隊,又能有多少戰(zhàn)力?
更不用說潭州方向還有蕭子固這樣的巨大隱患。
與其期待嶺南援軍,倒不如期待太子能夠想想辦法,盡快解決黔州的問題,黔州的崔愿軍隊現(xiàn)在看起來反而不是特別強橫,如果能夠擊潰崔愿的軍隊,黔州局勢穩(wěn)定下來,那倒是能夠解決他的困獸之局面。
……
但太子現(xiàn)在還能想出什么辦法?
太原王氏、京兆韋氏還沒有對他發(fā)難,只是瑯琊王氏和范陽盧氏和他對弈,他就已經被斷了大后方,被困在了嶺南。
才到四月,霍問鼎還在苦苦支撐,等待太子想辦法的時候,已經知道江陵失守的消息的太子,他在拼命灌下一碗大補氣血的藥湯的同時,心態(tài)已經徹底改變了。
他從一開始的雄心壯志,要證明給所有人看,自己比皇帝強的心態(tài),變成了接下來我該怎么活下去的心態(tài)。
只剩下嶺南了。
沒有了那種豪氣和野心,他大多數時候思索的已經不是如何去奪回江陵和解決崔愿得軍隊,而是如何霸住嶺南。
那只有徹底控制住嶺南吳氏。
嶺南吳氏作為墻頭草的盟友,對他而言已經無法接受了,必須變成全心全意聽他號令的棋子。
這個時候,皮鶴拓的一名使者卻是前來求見,然后問他,還需不需要南詔的藤甲,之前黔州方面一直向南詔購買大量的藤甲,但現(xiàn)在黔州亂了,太子這邊如果需要的話,他們可以直接將大量的藤甲送到嶺南,甚至送到桂州。
這時候太子才意識到,我竟然還能和南詔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