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蔣瓛入宮匯報。
消息很快在金陵傳開。
“福建百姓,比咱們金陵百姓都有福氣!
“可不,要是俺們東家也愿意搞身股制就好了,每年多掙一兩銀子,俺就能送俺家小子去學(xué)堂學(xué)習(xí)了。”
“別做夢了!據(jù)說,朝堂上大人物們?yōu)榇顺撤,很多人提議,必須馬上制止燕王的錯誤行為,說什么,雇工身股制會讓咱們變得好吃懶做不知上進!
“我呸!東家要是肯給俺身股,能讓俺每年多賺一兩銀子,俺哪怕累死也愿意!”
……
消息在百姓間、官員間,引起了劇烈討論和矛盾。
午膳時間,朱元璋來到坤寧宮。
坐下后,看著桌上菜肴,拿起筷子又放下。
馬秀英微微皺眉,“怎么了?”
“吃不下。”朱元璋嘆了口氣,“老四在福建的動作,咱是既高興又發(fā)愁……”
鄉(xiāng)土村社倒也罷了。
雇工身股制……
“外面的百姓希望朝廷效仿福建,可朝中百官極力反對,什么商業(yè)賤業(yè),甚至老四遷徙百姓去東番、調(diào)令三百閩縣海防兵去東番,都成了他們攻擊老四的借口。”
……
馬秀英眉頭皺的更緊了幾分。
士農(nóng)工商。
商排最末。
歷朝歷代,除了宋朝,大多都秉承重農(nóng)抑商。
即便宋朝,也并未提倡重商。
只是并不限制商業(yè)發(fā)展罷了。
官員們反對放開對商業(yè)的限制。
其實,既有幾千年重農(nóng)抑商的傳統(tǒng)影響。
也有其他小心思作祟。
首先,老四雇工身股制提議,據(jù)很多人預(yù)測,一些給商人做事的掌柜、管事掙得,極有可能比官員多。
有人眼紅,泛酸。
其次,別看士紳為主體的官員一直提抑制商業(yè)。
其實是抑制其他人參與商業(yè)。
天下士紳,誰家不經(jīng)營店鋪?誰家不做生意?
參與人多了,這生意就不好做了。
其次,他們害怕重八在天下范圍內(nèi),推行雇工身股制,損害自身利益。
這些人鬧騰其實沒什么。
重八的態(tài)度才重要。
“你呢?支持老四嗎?”
幾十年夫妻,朱元璋豈能不知馬秀英這么問的原因。
瞪了眼,“他都在福建開始搞了,咱現(xiàn)在讓他停下來,他威嚴盡失,還怎么做事!
“不過……”
啪!
朱元璋重重拍拍膝蓋,咬了咬牙,“大明境內(nèi),其他地方就算了,鄉(xiāng)土村社只是在農(nóng)民和農(nóng)民的土地上做文章,充其量只是增加了士紳未來兼并土地的難度,讓土地兼并,越來越困難……”
可雇工身股制不同。
是直接在士紳、商人、官員身上動刀子。
無論愿不愿意承認。
這個群體,都是大明中堅力量。
稍有不慎,就會烽煙四起。
鄉(xiāng)土村社建成后,大明已經(jīng)很好了。
反正,他當農(nóng)民,當皇帝,遍觀史書,也找不到,超越鄉(xiāng)土村社建成后的朝代。
不想折騰,也不敢折騰。
劉基那個老東西說。
建成鄉(xiāng)土村社,極大遏制土地兼并,大明至少有五百年國運。
不錯了。
老四的雇工身股制當然好。
很多生活在城池內(nèi),不種地的百姓,都會因此而富裕。
配合鄉(xiāng)土村社,財富更會分散流入各個群體。
不會被少數(shù)不納稅的群體大量攫取。
可全面改造民間商業(yè),折騰力度太大了。
他怕朱家天下,像楊家天下,二世而亡。
“老四太優(yōu)秀,太聰明,其實也不是一件好事,現(xiàn)在咱還慶幸,標兒沒老四這么優(yōu)秀,也沒老四這份膽大包天的折騰勁兒,就在剛剛,標兒找到咱,說了對此事的態(tài)度!
標兒建議對民間議論冷處理,往后盡可能少提及福建雇工身股制,多傳播福建鄉(xiāng)土村社的最新好消息,推動天下對鄉(xiāng)土村社形成共識。
對朝臣,暗示這只是老四為出海在福建做實驗。
朝廷不會,也不想將此推及天下。
……
其實有些事情。
他對秀英也沒說過。
老四表現(xiàn)的越來越優(yōu)秀、出眾時,他曾不止一次想,要是把大明江山,交給老四會如何?
可現(xiàn)在,即便有這個機會。
或許,他也不敢把江山交給老四。
身為皇帝,他得對大明百姓負責。
身為父親,他也不想老四到頭來,落得隋煬帝那般下場。
史書都在批判隋煬帝。
可身為皇帝,接收了歷朝歷代一些不對外公布的文獻,這些文獻清晰顯示,隋煬帝其實沒有那么不堪。
就是太聰明,太能折騰了。
但凡少折騰,牟足勁,只干一兩件事,都會成為一位名垂青史,舉足輕重的皇帝。
“咱倒不是擔心朝中和民間非議!
只要他朱元璋活著,無論誰都翻不了天。
“咱是擔心,老四攤子鋪的這么大,折騰的這么大,在福建就狠狠栽跟頭,同時,又想讓老四在福建栽個跟頭,咱們護著,他栽跟頭也無妨,可就怕他出海后,太折騰,狠狠栽跟頭……”
那時,他和秀英在還好。
總能予以支持。
可就怕他和秀英不在了。
誰來給老四當后盾?
兄弟間再親,也比不上父母。
“現(xiàn)在,你知道咱多糾結(jié)了吧?”
馬秀英不由笑了,“老四要是知道你這番心思,應(yīng)該會愿意給你洗腳的!
“咱是為了這嘛!”朱元璋氣的瞪眼。
隨著朱元璋、朱標對雇工身股制暗示表態(tài),朝中風波漸漸平息。
很多官員,備受鼓舞。
把此事,當成對朱棣的首次勝利。
……
藍府。
沐英帶著家眷,受邀來藍府作客。
飯后。
孩子們?nèi)ネ嫠!?br>
女眷們也湊在一起聊天。
藍玉和沐英來到書房。
落座后。
哼!
藍玉便冷哼一聲,“一群自欺欺人的蠢貨,竟然把此事,當成對燕王的首次勝利。”
朝中文官對上朱老四,屢試屢敗,輸多了。
竟然開始自欺欺人了。
“這是他們的勝利嗎?我懷疑,燕王就根本沒指望,太子爺和陛下贊同雇工身股制,人家要出海搞!”
這才是他最為憂慮的。
太子爺沒有魄力在大明搞。
也不怪太子爺。
此事,牽扯文武官員、士紳、商人,這是一股能顛覆大明的力量。
太子爺不贊同搞。
很正確。
可燕王若是出海搞成呢?
有錢才能養(yǎng)兵!
俞靖不是寫信給昔日水師同袍,要率領(lǐng)海軍,跟隨燕王從秦淮河回金陵助戰(zhàn)嗎?
他很好奇。
很期待。
迫不及待想近距離觀摩,俞靖吹出的牛。
可也憂慮,將來有錢有兵的燕藩,真的率領(lǐng)無邊無際的戰(zhàn)船,突然駛?cè)肭鼗春,長驅(qū)直入,登陸金陵。
朱老四這樣做的可能性不高。
這點,他還有信心。
可朱老四的后代子孫呢?
朱雍鳴呢?
朱雍鳴的兒子、孫子呢?
……
沐英認真傾聽藍玉的憂慮。
那群文官能自欺欺人。
他們身為將領(lǐng),自欺欺人最要不得。
他也贊同藍玉的猜測:雇工身股制,老四根本就沒寄希望陛下或太子爺推行,只是對未來出海的一種實驗。
可福建建成。
老四出海建成。
傳回大明。
百姓會怎么想?
人心向背,往往會在極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
藍玉并非杞人憂天。
……
沐英沉吟道:“鄉(xiāng)土村社+雇工身股制能不能成,看老四在福建的成果就知道了,咱們耐心等著看吧!
不然如何?
攻擊老四?
這種事他做不出來,而且,做了也未必能成功。
都不用刻意盯著老四一舉一動。
每年年終大議,朝廷都會統(tǒng)計每個行省的田稅、商稅、人頭稅等各種稅賦。
一旦福建的稅賦增高,就意味著,老四成功了!
藍玉點點頭,轉(zhuǎn)移話題,提及另一件事,“燕王調(diào)遣三百海防兵前往雞籠嶼,雖然名義是保護雞籠嶼遷徙百姓,不過,我看最主要是在雞籠嶼訓(xùn)練新軍!”
朱老四在福建境內(nèi)練兵。
朝中肯定有些人,又要嘰嘰歪歪,說什么朱老四心懷不軌。
人家早料到這一點。
一邊遷徙百姓,一邊派兵去雞籠嶼。
遷徙的百姓家,都有青壯。
一人當兵吃餉,剛好可以補貼家里面,在東番墾荒立足。
“瞧瞧這位的手段,招募兵馬同時,恰好也提供了百姓安置后,初期生活問題!”
做事這般嚴絲合縫,巧妙配合。
鄉(xiāng)土村社、雇工身股制折騰的是太大了點。
可若說沒有成功可能性。
他絕不相信!
朱老四既然敢做,肯定通盤考慮了。
朱老四是個運籌帷幄的高手!
輕易否定,那是根本不了解朱老四!
“現(xiàn)在好了,人家為了圖清凈,直接去雞籠嶼建新軍,隔著大海,咱們是一點消息都收不到。”
作為武將,他其實更好奇朱老四這支新軍。
若是有什么好東西,效仿一下,在太子衛(wèi)率跟進。
他和沐英現(xiàn)在肩負輔助太子,整頓訓(xùn)練太子衛(wèi)率,有這個權(quán)力。
沐英笑道:“這事好辦,咱們做事不要這么藏頭露尾,直接大大方方寫信給老四,問一問老四私兵建設(shè)情況,讓他有好想法,不要藏著,他肯定愿意和咱們說!
只要大大方方,光明正大詢問。
他相信,老四不會藏拙。
老四就不是這種人。
藍玉笑了,“其實,今天請你來,就是為這事,你也知道,我和燕王發(fā)生過不愉快,我想,我們一起來寫這封信。”
沐英笑著點頭。
……
一個月后。
洪武十二年五月。
朱棣剛剛從農(nóng)村返回縣府。
恰好收到沐英、藍玉來信。
傍晚。
朱棣坐在屋內(nèi)窗邊桌前,再度看兩人來信。
“阿爹抱、阿爹抱……”
已經(jīng)能亂跑亂逛的雍鳴、祈婳來到身邊,一人抱著一條腿,咿呀喊著,努力抓著朱棣衣服,想往上爬,可屢屢嘗試,總以失敗告終。
正在鋪床的徐妙云快步走來,抱起兩個小家伙,“阿爹有事要忙,不要打攪阿爹。”
“沒事!敝扉πχ鹕,接過兩小家伙,“我口述,你幫我寫這封回信!
“你就慣著他們吧!毙烀钤菩χ凉,卻在桌前坐下,四郎這段時間太忙了,一個村一個村跑,搭建鄉(xiāng)土村社框架,還要分配人手跟進,難得回家一次,別說兩小家伙想。
就是孩子們都特別想他。
朱棣逗弄兩小家伙同時,開口:“沐英大哥,藍將軍親啟,新軍建設(shè)剛起步,明年中旬,我將訓(xùn)練出至少五千人精銳……”
……
“若兩位時間允許,可親自到福建,我?guī)晌磺巴u籠嶼,親自觀摩新軍……”
徐妙云微微詫異后,笑笑。
沐英大哥他們想學(xué),四郎就直接邀請他們來福,帶他們?nèi)ルu籠嶼親自觀摩。
她夫君的胸懷,就是這么大!
很快,一封信就寫完。
兩小家伙,也爬在朱棣胸膛睡著了。
……
夫妻二人一起泡腳時。
徐妙云詢問:“父皇和大哥對雇工身股制的態(tài)度,你沒失落吧?”
“有點!敝扉πχ鴵u頭,“但也能理解他們的顧慮,后人哀之而不鑒之,復(fù)哀后人,他們以史為鑒,不支持我這么折騰很正!
老頭子為此專門還讓錦衣衛(wèi)捎話。
要以楊廣為鑒!
從統(tǒng)治者的角度考量,大哥和父皇的選擇,并沒錯。
同時,自己的設(shè)想被否決,任何人都會失落,他也是個平凡人。
不過好在老頭子不知出于何種目的,竟然準許他在福建搞。
或許,老頭子想讓他栽個跟頭。
管他呢。
無論是哪種原因。
老頭子一片心意無法否認。
“我相信肯定能成功!”徐妙云堅定笑著。
四郎可不是隋煬帝,東一榔頭西一棒頭。
雇工身股制和鄉(xiāng)土村社是配套的。
雇工身股制設(shè)想下,放開商業(yè),是刺激鄉(xiāng)土村社走向更高級的必經(jīng)之路。
同時,通過干預(yù)商業(yè),也能起到引導(dǎo)、調(diào)節(jié)鄉(xiāng)土村社的目的。
其他地方即便搞鄉(xiāng)土村社,需要很長時間向更高級發(fā)展。
可福建,一定能憑借雇工身股制,全面活躍的商業(yè)氛圍,在四郎人為引導(dǎo)干預(yù)下,迅速向更高級發(fā)展。
第一次海貿(mào)反響很好。
沈至等人,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呂珍、梁道明籌劃第二次規(guī)模更大的交易。
如今,福建越來越多士紳豪強,在主動積極按照雇工身股制改造。
……
給沐英、藍玉回信后。
朱棣又開始忙碌。
忙碌時,時間似乎過得總是十分快。
眨眼間,就是一年。
洪武十二年末。
金陵城。
“各地稅賦匯總很快就會上報朝廷了吧?”
“大議馬上就要開始了!
“也不知,今年福建的稅賦如何?”
“只要稅賦增高,就意味著福建富裕了!”
……
隨著秋收結(jié)束,冬天來臨,整個金陵都在議論今年福建稅賦情況。
實在是,這一年,關(guān)于福建的消息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