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使得蕭重淵怔了許久。
他如遭雷擊,就那樣定在原地。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
只是那聲音,已經(jīng)變得分外艱澀:“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從來沒有!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能避免這個結(jié)果的發(fā)生。
所以他從未想過,這一天會到來。
亦或者說,他從未覺得,這天會到來。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敢想。
他很堅強,一個人熬過那么多艱苦的歲月,為父母親族報仇雪恨,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
他也很脆弱,脆弱到承受不住失去。
倘若連最想守護的東西都失去了,那么接下來的日子,他該如何活下去?
他不敢想。
在這方面,他是懦弱的。
懦弱到想想都不可以。
他的回答,使得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良久,他再度開口:“倘若你先一步離開,我會好好地活著。幫你照顧白府,幫你安排衛(wèi)驍和江辭他們!
“這東陵江山,以及你所守護的百姓,我會盡我所能,不叫它支離破碎,宛若人間煉獄!
“我會為你做好所有的善后,直到有人能扛起你的擔(dān)子,讓你能安心沉眠,不再牽掛未亡的親友,不會擔(dān)心未完成之事!
蕭重淵這樣回答,白明微一點也不意外。
可也正是這樣的回答,叫她心底很不是滋味。
倘若無病無災(zāi),好好活著,就算不能立即結(jié)成連理,只要偶爾的相互陪伴,也是心靈上的一種慰藉。
但倘若天人永隔,她所能想象的,便是這個男人孤獨地活在世上,為她所遺留下來的爛攤子拼盡全力。
直到把如此風(fēng)華無雙的一個人,硬生生熬成像她祖父那樣風(fēng)燭殘年的干扁老頭。
而后等到老了,力不從心了,再被取代、被針對,最后落得凄苦的下場。
又或者,早早就熬死在這亂世的戰(zhàn)火紛紜之中,成為推動天下時勢的一顆棋子,若干年后,被遺忘于歷史的洪流。
思及此處,白明微只覺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凝著蕭重淵,很認真地開口:“重淵,我要你答應(yīng)我,倘若我發(fā)生什么不測,你一定要好好活著,萬事以你自己為先!
“我情愿你做你喜歡的事情,去南疆尋大夫治好你的眼疾,而后你若想留在朝堂,那就給你的子民創(chuàng)造一個安穩(wěn)的世間!
“倘若你想寄情山水,請幫我好好看看,那些我未曾見過,也未曾駐足欣賞的山川大澤。否則,我定放心不下!
蕭重淵又默了許久,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白明微的腦袋:“那種事情不會發(fā)生的,相信我!
白明微執(zhí)拗地沒有說話。
這是她第一次與重淵很認真地談?wù)撨@個問題,她想一次性說清楚,且向重淵表達她的想法。
她不想拖拖拉拉,而后多次執(zhí)著于這個問題。
她更想告訴重淵,她希望重淵幸福。
一如重淵希望她幸福一樣。
感受到她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蕭重淵收回了手,而后無比鄭重地告訴白明微:
“我答應(yīng)你,只去做能讓我感到幸福愉悅之事!
聽聞這個答案,白明微嘆了口氣。
她知道,不論她的心愿是什么,倘若她先走一步,這個事事以她為先的男人,必然會幫她善后。
這無從改變。
于是她也不再強迫蕭重淵去接受她的想法。
正如蕭重淵從未強迫過她改變意愿一樣。
于是她轉(zhuǎn)移話題:“今晚的飯菜,很是可口,我喜歡!
蕭重淵順勢對方才那個沉重的話題閉口不談:“人食五谷雜糧,有七災(zāi)八難。所以烹飪和岐黃之術(shù),相當(dāng)重要。”
“只可惜我靜不下心來鉆研岐黃之術(shù),只懂一些藥理,但把這些知識運用在烹飪之中,效果可見一斑!
白明微笑道:“偏偏我兩樣都不擅長!
蕭重淵唇畔揚起:“岐黃之術(shù),可以請大夫。至于三餐,有我足矣,你無需擅長。”
白明微沒有接話。
兩人踩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上,并肩而行。
不遠處的燈籠于風(fēng)中飄搖,將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忽然,白明微再度開口,提及了一個問題:“還記得我們曾懷疑過,酒僧與南齊有關(guān)嗎?”
蕭重淵頷首:“記得,他應(yīng)該正是當(dāng)年南齊內(nèi)亂之時逃往東陵的!
白明微道:“此次為了查范忠謙的賬,追尋范忠謙藏匿及轉(zhuǎn)移贓款的蹤跡,我不得已動用今朝醉東家的印章,用取出所有存銀做要挾,和裕豐錢莊的人做了一場交易,才得到范忠謙的證據(jù)!
蕭重淵問:“你在這過程中,順道關(guān)注了一下今朝最開始存銀的時間?亦或者是……”
白明微道:“其實,我不僅關(guān)注開始存銀的時間,我還看了一下今朝醉的發(fā)家歷史!
“我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支持酒僧開創(chuàng)今朝醉的,便是裕豐錢莊,而交換條件是酒僧需得把利潤存于裕豐錢莊十年。”
“今朝醉并沒有向我透露酒僧的身份,他的身世背景徹底被隱藏,可見非常不簡單!
“所以我可以肯定,當(dāng)初南齊內(nèi)亂時,便是他護著我母親出逃,一路避開追兵,來到東陵,最后遇到我的父親!
“我不確定我母親的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母親的出生不簡單。”
蕭重淵沒有立即接話,他的神色很是淡然。
可見這些消息,在他那里并不新鮮。
他早就懷疑白明微的母親大有來歷,不過白明微沒有主動提起,他也就沒有說什么。
如今白明微的分析與他的猜想相差無幾,自然也就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他說:“事實上,我懷疑你母親是南齊大長公主的女兒。只是我沒有證據(jù),去證明這件事情的真假。”
“依我的看法,既然你的母親已經(jīng)沉眠多年,此事莫要深究,否則要是你母親真的與大長公主府有關(guān),你和你七哥,都會有危險!
說到這里,蕭重淵頓了頓,語氣變得很是嚴肅:“甚至,白府也會有危險。”
白明微聞言點點頭:“事實上,我也是這樣想的。母親已經(jīng)走了,酒僧也走了,世道早就改變,物是人非!
“有些事情,最好埋藏于過去,挖出來沒有什么好處。我想母親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同意這個看法!
蕭重淵頷首:“正是如此!
白明微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卻還有著另外一個看法,你愿意聽一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