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將軍深吸一口氣,再次以回憶的語氣繼續(xù):“那偏將看出岳某的震驚,于是笑呵呵的拍了拍岳某肩膀,語氣仍是宛如老友一般,甚至還對我擠眉弄眼一下,他說:岳兄,愣著干啥,吃飯的地方而已,犯不著這般神情吧,哈哈哈,來來來,兄弟給大家介紹介紹,咱們楊氏軍營在吃飯的時候有些規(guī)矩要守……”
“規(guī)矩!”
“那一日,岳某見識了以前從未聽說過的規(guī)矩。”
“大食堂的門口,有偌大一片空地,一排排的竹竿,不斷往外流著清水,而在每個竹竿的流水處,都有士卒在排隊等候著!
“于是岳某見識了楊氏軍營的第一個規(guī)矩……”
“任何人,吃飯之前必須用清水洗手。雖然沒有軍法官監(jiān)督,但是士卒們卻耐心排隊,前面一人洗完,后面一人跟上,次序井然,毫無亂象!
“岳某腦袋懵懵的,跟著隊伍往前排,洗了手之后,傻乎乎的跟著往食堂里走。”
“進了大門之后,有兩大列的桌子,上面摞著干干凈凈的大碗,旁邊則是一桶一桶清洗過的筷子。”
“那偏將跟我們介紹說:楊氏軍營和別的軍隊不同,吃飯碗筷都是統(tǒng)一管理,有專門的伙夫兵卒清洗,并且每一次都要消毒。吃飯的時候,碗筷在食堂領取,吃完飯后,碗筷也在食堂上交,不像別的軍隊那樣,士卒們自己留著碗筷,經常有懶貨幾天十幾天不洗碗,即使洗碗也就隨便拿水沖一下應付……”
“當時岳某聽的滿是新奇,但卻想不明白為何如此勞心費力,竟然連碗筷都要集中管理,自古以來不都是士卒自備器具么?”
武先生滿臉若有所思之色,喃喃道:“集中管理,看似勞心費力,但若是細細琢磨,其實省人省力,由伙夫專門負責,碗筷必然洗的干凈,若敢應付了事隨便清洗,也方便軍法官進行監(jiān)督。最主要的是,這舉動恐怕不是為了方便,而是你剛才說的碗筷消毒,老夫隱隱感覺這才是楊一笑的真實意圖!
岳將軍點點頭:“歷來軍營之中,士卒因飯食吃壞肚子的情況常見,若是平時情況鬧鬧肚子也就罷了,但是在戰(zhàn)事之中如果拉稀拉到脫力……”
他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但是武先生已經聽懂。
于是武先生也點點頭,臉上的若有所思之色更重:“僅這保證碗筷干凈一項,便是保證戰(zhàn)斗力的良策,看似細微小事,實則大有道理!
說著看向岳將軍:“岳將軍,你繼續(xù),老夫現(xiàn)在隱隱有些明白了,為何你要通過訴說經歷的方式回答老夫,從你這些經歷中,老夫已能感受到楊氏精兵為什么那么強大!
岳將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次顯出了回憶的神情。
“岳某和家丁部曲們,以及那日到達的兩百馳援者,像個鄉(xiāng)下人一般,感覺看什么都是新奇。我們在偏將的指導下領了碗,然后選了一個窗口開始排隊!
“一座大食堂,有兩百窗口,聽那偏將說,每個窗口負責五百兵,但由于正在戰(zhàn)事期間,有八萬士卒正在北城墻鏖戰(zhàn),所以吃飯人數(shù)減少一半,暫時每個窗口只有兩百來人!
“所以岳某很快便排到了窗口前!
“當時,岳某端著碗,拿著筷子,站在窗口前,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而那窗口里負責打飯的伙夫,則是一眼就看出我是新人,于是先笑呵呵跟我打聲招呼,說,好漢是今日剛到吧,感謝你熱血馳援楊氏……”
“然后,他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于是繼續(xù)笑呵呵解釋:身上衣服還沒換呢,風塵仆仆可不就是剛來?連我們楊氏的兵甲都沒換上,哪能看不出你是個才到的人!
“岳某從這一句話,聽出了一個細節(jié),那就是只要馳援幽州之人,都會由楊氏發(fā)放相應的兵甲。”
“那一刻,岳某心里何等震驚啊,以至于忍不住脫口而出,連續(xù)問了那打飯的伙夫好幾句:難道連普通士卒也有兵甲嗎?楊氏有這么多兵甲儲備嗎?自古軍中慣例,隊正以上才配甲。〖幢闶腔食罹J的禁軍,頂多也就配甲到副隊正級別!
“當時那伙夫的神情,明顯想嘲笑岳某是土包子,只不過他掩飾了下去,借用笑聲轉移了話題!
“他說,他只是個負責打飯的伙頭兵,大道理不懂,我說的軍中慣例也不懂,但他自從在楊氏當兵以來,見過的每一個士卒都有兵甲……”
“他甚至還滿臉驕傲的跟我說,他這個火頭兵也有一副牛皮甲,寶貝的不得了,經常上油保養(yǎng),他幻想著有一天能夠上陣作戰(zhàn),斬首殺敵的功勛給老婆孩子換獎賞!
“閑聊的話,就那么幾句,許是因為岳某新人,所以伙夫才耐心跟我解答,但他閑聊的同時并不閑著,手里的大勺子已經開始給我打飯!
“咣當一聲,先是一大勺子濃粥,直接舀滿了岳某的碗,重量沉甸甸的足有一斤。”
“那粥真濃啊,筷子立在上面都不帶倒的,香噴噴的氣味,岳某至今還難以忘懷!
“五個糙面餅子,每個得有二兩重,餅上竟然泛著一層油花,香味讓岳某忍不住咽唾沫!
“武先生,說句不怕您老笑話的,岳某那時雖然被朝廷奪了軍職,賦閑在家已經兩三年之久,但岳某以前畢竟是個將軍,吃喝方面還是吃過的,可您老絕對不敢相信,岳某會因為楊氏軍營大食堂幾個大餅的香味吞咽口水……”
武先生十分鄭重點頭:“老夫信,老夫不笑話,這天底下能把士卒當子弟看的,恐怕古往今來只有一個楊一笑。歷朝歷代那些名將,一說都是愛兵如子,可真正愛兵如子的有幾個呢,僅從伙食這一項就能看出來。”
岳將軍面帶崇敬的緩緩吐出一口氣:“所以岳某才說,一輩子只認他一個大帥。這天底下,這千年上下的軍伍上,沒人能做的比他好,沒人能做的比他細……”
武先生打開剛才那個小冊子,提筆也不知寫上了什么字,一邊寫,一遍道:“濃粥,面餅,帶著油花,岳將軍你繼續(xù)說,過后老夫可能要去宮里一趟,把這些給陛下看看,咱們背嵬軍的伙食還是不行!
岳將軍面色一喜,然而很快變的苦澀,搖頭道:“學不了的,根本沒法學,哪怕陛下能夠追加錢糧,可以做到頓頓讓背嵬軍士卒吃餅,但是武先生啊,楊氏軍中那種風氣學不來!
武先生微微一怔,停下手中書寫的筆,抬頭看著岳將軍道:“說說,什么風氣,老夫想聽!
于是岳將軍繼續(xù)講述他的經歷……
“一大碗濃粥,五個泛著油花的香噴噴糙面大餅子,即便是岳某這種武將的飯量,也足以吃個十成十的飽!
“然而就當岳某準備離開窗口時,那個伙夫竟然開口把我喊住!
“他笑呵呵的說:這位兄弟,先別急著走,你是千里奔赴而來的,能來馳援就是自家同袍,這一路上風塵仆仆,想必遭了不小的罪……咱家大帥有令,新同袍的伙食有照應!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順著窗口往外一塞,于是岳某手里就多了兩塊肉!
“他笑呵呵介紹道:同袍,聽好了,上面那塊包著油紙的是蒸肉,趁熱吃,香糯的很,下面那塊是咸肉干,鹽大,按說不該一頓吃光,但是咱家大帥說過,長途跋涉之人流汗缺鹽,所以凡是你們新來的人,頭三天每頓飯都要吃一塊咸肉干。補鹽,增體力。別認為奢侈,咱們楊氏不缺鹽,大帥對士卒愛護的很,再多的鹽也舍得給兄弟們吃!
“他還故意沖我擠擠眼,叮囑說:別偷偷留著啊,咸肉必須吃掉,否則的話,讓劉監(jiān)軍查到可沒好果子吃,至少二十軍棍,連大帥都不許求情。雖然你們是來此馳援的人,按理算不上咱們楊氏真正的兵,但只要進入軍營,就要守楊氏的軍律,記住啊,兩塊肉都得吃完,別犯傻藏著不舍得,劉監(jiān)軍打起人來可不講情面!
岳將軍滿臉回憶之色,有種濃濃的悵然若失,說到此處之時,忍不住喃喃一聲:“岳某身為將軍,肉也是吃過的,然而進入楊氏的第一頓飯,卻讓我時至今日難以忘懷。”
武先生放下筆,沒把這一項寫在冊子上,而是一臉若有所思道:“即便老夫去向陛下申奏錢款,讓我背嵬軍也能配備大量咸肉,然而這種發(fā)放肉干之時的言語,恐怕我們一時半會學不來,這不是刻意讓伙夫效仿言語就行的,更不是用軍令約束他們這么說就可以的,這得是一個伙頭兵發(fā)自內心的驕傲,以及對自家軍伍最赤誠的歸屬感……”
武先生沒有繼續(xù)往下說,而是面色悵然若失的沉思著,目光深邃之處,有種濃濃的學而不得的無奈。
岳將軍道:“這才只是伙食一項,岳某繼續(xù)給您講述其它,當您聽完岳某在楊氏的所有經歷之后,便是岳某對您那個問題的回答……”
武先生鄭重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