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南朝皇宮。
宮門已經(jīng)大開,由里可以望外,外面是盛大的歡迎儀式,里面是衫容莊重的人群。
皇帝趙構(gòu)身穿袞冕,身后是整個三宮六院,連通整個南云的皇族,今日全都迎接到了宮門口。
之所以不出去,是因為時辰未到,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外面尚未傳進來有所反饋,暫時不知道大唐使團對于今日禮節(jié)滿不滿意。
自古以來道理都是相通的!
弱國沒有外交,既是在家門口,明明是被人打上門來,但卻不敢表現(xiàn)絲毫不滿,反而要擔(dān)心對方不滿,因為稍有不滿就會招致更大的禍?zhǔn)隆?br>
所以,南云皇族的心里是忐忑的。
但同時,他們心里又是感覺憋屈的。
平日里的趾高氣昂,從小到大的高高在上,盤剝百姓的時候,肆意弄權(quán)的時候,那種感覺何等舒爽,然而今天卻變成了低聲下氣。
人的心思是最復(fù)雜的,能從低就高,但是很難從高就低,享受過高高在上的感覺,必然會受不了低頭的屈辱。
然而,當(dāng)今的局勢讓他們不低頭不行。
即便屈辱,只能受著。
其實屈辱尚在其次,最關(guān)鍵的還是忐忑,這些南云皇族全都惴惴不安,不斷猜測大唐的態(tài)度會怎樣。
宮門外的迎接場面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禮部尚書已經(jīng)大聲宣布了趙構(gòu)送給小虎頭的三份大禮,然而大唐使團一直沒有回話,這就讓氣氛變的凝重壓抑起來。
……
幸好這種壓抑并未持續(xù)太久。
只見一個小太監(jiān)急匆匆跑進宮門,滿臉都是難以按捺的興奮之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急急道:“啟奏陛下,天大之喜,尚書大人讓小奴向您稟告,說是大唐使團已經(jīng)表態(tài)可以接下禮物……”
頓時,宮門內(nèi)的偌大人群全都長出一口氣。
只見一個皇族滿臉喜色,下意識開口連連說道:“這就好,這就好,既然接下了禮物,事情就好辦許多。此次議和,必然可成……”
然而沒等這位皇族的話音落下,那個跪著的小太監(jiān)卻再一次開口,急急又道:“陛下,陛下,尚書大人還讓小奴向您稟奏,說是大唐使團并未接下所有的禮物。他們,他們只愿意接受兩項……”
霎時之間,在場皇族齊齊色變,除了趙構(gòu)能保持平靜以外,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忐忑起來。
甚至由于太過忐忑的緣故,有人竟然忘記了皇家禮儀,竟然搶在趙構(gòu)之前開口,對那小太監(jiān)急促追問道:“大唐使團接受了哪兩項禮物?”
幾乎同時,另有幾人的催問聲音也響起,紛紛道:“他們?yōu)槭裁粗辉敢饨邮軆身椂Y物?”
可憐那小太監(jiān)神情瑟瑟,根本無法回答一眾皇族的問題,嚇的臉色發(fā)白道:“小奴,小奴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础?br>
他確實不知道為什么,因為他只是個小人物而已。
“該死,狗東西……”
“要你何用?”
幾個皇族出聲厲喝,隱然有想動手毆打的架勢。
……
自始至終,唯一能保持平靜的竟然是趙構(gòu),不愧是帝王,無論心態(tài)還是城府都比那些焦灼的皇族穩(wěn)重。
眼見那小太監(jiān)嚇的瑟瑟發(fā)抖,趙構(gòu)終于微微擺手做了一個動作,先是略顯深意的一聲冷哼,然后才若有敲打的緩緩開口,慢悠悠道:“幾位皇叔,顧禮儀乎?似乎朕才是皇帝,尚且輪不到你們開口吧?”
慢悠悠說完這句之后,也不管那幾個皇族的反應(yīng),只見趙構(gòu)的目光瞥了宮門一眼,隨即轉(zhuǎn)回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小太監(jiān),肅聲問道:“朕問你,大唐使團拒絕的禮物是哪一項?”
真不愧是皇帝。
哪怕他是再弱的皇帝,著眼點也和普通人不一樣,剛才那些皇族都在詢問大唐為什么只收兩樣禮物,唯有趙構(gòu)在意的是大唐拒絕了哪一項禮物。
這個問題不難,小太監(jiān)顯然知道,立馬急急開口道:“啟稟陛下,是第二項……”
嗯哼?
在場的皇族們頓時眼神閃爍。
趙構(gòu)則是微微吐出一口氣,仿佛他早就猜到這個答案,低聲喃喃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此次大唐使團里面隱藏著高人,一眼洞穿朕的手段,拒絕的果然是第二項禮物!
“知不知這人是誰?”
“禮部尚書有沒有見過對方?”
“算了,朕不問你了,外面的禮儀即將結(jié)束,大唐使團即將進入皇宮,朕很快就會知道,對方到底是哪一個!
“你且去吧,告訴禮部尚書做好準(zhǔn)備,盞茶之后朕會親出宮門迎接,讓他務(wù)必要把場面弄的好看一些!
小太監(jiān)連忙應(yīng)聲,磕了個頭之后飛快起身跑向?qū)m門。
趙構(gòu)毅力原地不動,目光卻透過宮門眺望外面,忽然他輕輕一嘆,再次喃喃低聲自語道:“朕其實早該明白,弱者的反擊沒有任何意義,三項大禮,呵呵,三項大禮……”
這位皇帝自嘲一笑,眼神之中隱隱閃爍苦澀。
附近站著的皇族相互遞個眼色,其中一個年齡頗大的微微向前湊近,壓低聲音問道:“陛下,大唐使團是何用意?為什么只接受第一和第三項禮物,偏偏卻拒絕了我們最想送出的第二項……”
“沒什么,只不過是有人看出朕的意圖而已!
“人家之所以收下了第一項禮物,是因為那一項的三百金珠無傷大雅,無論對朕而言,又或者對楊一笑而言,三百顆金珠而已,算不上什么珍貴之物,所以,收了也就收了!
“至于第三項,咱們主動送出二十州,這一項本就是大唐想要的結(jié)果,他們這一次的底限便是吞我云朝二十州。既然朕主動送出,人家自然順當(dāng)收下!
那皇族忍不住道:“第二項呢?第二項為什么不收?”
趙構(gòu)不知為何笑了起來,眼中的自嘲似乎比剛才更濃重,淡淡道:“第二項,送閨女,這一項乃是朕想惡心楊一笑的手段,大唐使團之中肯定有人看出了眉目……”
“所以,人家拒絕也是合情合理。”
“只不過,朕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誰啊,竟然有這等膽氣?”
“要知道這可是朕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表示聯(lián)姻,即便大唐不愿意接受但也不是臣子可以拒絕的,必須是楊一笑本人親自表態(tài)才行,否則連他的嫡長子也沒有這個資格。”
“偏偏他們卻極為利索的做出了拒絕的決定……”
“當(dāng)今之世,有三個人在特殊情況下可以替楊一笑做一些決定,其一是大唐皇后顧朝露,其二便是朕的父皇,至于其三,則是劉伯瘟那條毒蛇!
“莫非,莫非竟然是這條毒蛇也跟著大唐使團來了么?”
趙構(gòu)喃喃自語著,根本不在乎身邊皇族的忐忑,他目光再一次看向皇宮門外,神色之中有著極為警惕的凝重。
忽然,他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三宮六院妃子們,眼神有著試探,以及一絲征詢。
迎上他目光的是一位少女,嫣然一笑似乎別有深意,淡淡道:“陛下剛才不是說了么,大唐使團馬上就要進宮,到時候來的有誰一目了然,何必現(xiàn)在著急向小女子詢問呢?”
趙構(gòu)先是一怔,隨即像是釋然,再次自嘲般笑道:“衛(wèi)姑娘說的對,是朕有些心急了。”
堂堂一國皇帝,在公共場合對一位妃子的稱呼用了姑娘這個字眼,在場皇族雖然感覺于理不合,但又深知這也許是最合適的稱呼。
有些事,心知肚明。
忽然,趙構(gòu)再次開口,語氣隱隱竟然有著堅決之意,絲毫看不出一位弱勢帝王的卑微,輕聲道:“朕雖然被人打到家門口,朕雖然為了茍安不得不求和,然而,想要拿我二十個州土也不是那么隨意可拿的!
“這二十個州,朕可以給,但它只能是嫁妝的方式,決不能以割讓的方式!
“即便這二十州域落入大唐,即便以后永遠不再是朕的疆土,但是,它必須是朕這個云朝帝王送給女兒的嫁妝。”
皇族們面面相覷,想不明白趙構(gòu)為何堅持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剛才那個年老皇族忍不住開口提醒道:“陛下莫不要忘了,這一項已經(jīng)被大唐使團拒絕了!
哪知趙構(gòu)卻目光深邃,語氣比剛才更加堅定道:“他們拒絕的是大唐皇族不能娶朕的公主……”
皇族們都是一怔,愕然道:“陛下何意?”
只見趙構(gòu)意味深長一笑:“小孩子不能娶,是因為輩分不一樣,但是,他爹行!
“楊一笑?”
“陛下的意思是楊一笑……”
在場皇族幾乎全都目瞪口呆。
趙構(gòu)笑的越發(fā)帶有深意,幾乎一字一頓的緩緩開口:“濟王能當(dāng)楊一笑的岳父,朕這個坐擁江南一百州土的帝王不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