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暮,夜如初!
窗外竟然又一次飄起雪花,覆蓋于尚未融化的積雪之上。
大唐御書房之中,君臣仍然在議事,由于商量了一整天的緣故,無論楊一笑還是臣子都感饑餓,索性便在書房里就餐,君臣一起邊吃邊談。
吃的是打邊爐!
在后世叫做燙火鍋!
古代冬日,鮮菜極少,不但平民百姓吃不上一口綠的,就連達官顯貴也只能吃一點冬儲。
何謂冬儲呢?
就是挖個菜窖把一些不容易壞的干菜存放起來!
冬儲干菜,吃時泡發(fā),由于被水浸泡能恢復(fù)綿軟,并且隱隱能保留一絲絲綠色,因此便屬于古代冬日的佳肴,等閑之家根本沒有財力這么吃。
楊一笑作為大唐皇帝,財力方面肯定沒有問題,但他過日子喜歡節(jié)省,所以很少享受這種奢華,唯有宴請重臣的時候,他才讓御膳房送來一些干菜。
外面天很冷,室內(nèi)暖如春。
君臣圍坐一起,開始燙火鍋吃!
御書房里燒著一口鐵爐子,熊熊火焰吞吐著熾熱之力,所以便屬于就地取材,直接把一口大鍋架在了上面。
“來來來,大家開始……”
楊一笑夾起幾根豆芽,笑著送進耶律楚材的碗中,道:“我們漢人百姓最喜歡這個,因為一顆豆子用水發(fā)成豆芽會變漲,諺語云,豆變芽,碗變盆,楚材你不妨猜猜,這句諺語是什么意思?”
皇帝親自給臣子夾菜,耶律楚材誠惶誠恐,連忙用碗接住,躬聲說一句‘謝陛下賞賜’。
隨即沉吟開口,語氣若有所思:“一碗豆子能變成一盆豆芽,可以讓全家人飽飽的吃一頓。對于缺糧少食的貧寒百姓而言,填飽肚子就是天下最大的事情,因此,這個豆變芽,碗變盆,微臣認為不只是諺語,而是寄托了百姓想要吃飽的向往。”
楊一笑不由點頭,頗為感慨道:“楚材你雖然出身草原狼族,卻對我中原貧寒百姓如此熟悉,可見心懷蒼生,不愧一代大賢!
耶律楚材悵然一嘆,喃喃道:“其實臣是契丹族……”
楊一笑又點點頭:“朕聽說過此事,你乃幼年之時被狼族滅部,按照草原上的規(guī)矩,身高不超過車輪保命,所以被狼族部落收養(yǎng),身份也被認作狼族。”
耶律楚材再次喃喃出聲:“戰(zhàn)敗,族滅,父母爺奶盡被斬殺,寄人籬下掙扎求存,所以微臣從小就知道窮苦人的艱難,不知不覺便養(yǎng)成了同情窮人的性子!
楊一笑嘆了口氣:“朕與你相比,情況稍好一些,雖然幼年也很貧寒,至少有幾位嫂嫂撫養(yǎng),而你,真的是掙扎求存。”
耶律楚材似乎不愿意回憶,因此語氣順勢一轉(zhuǎn)換了話題,躬聲道:“陛下,且讓微臣繼續(xù)進奏計策,關(guān)于滅金三策之中策,微臣必須把其中一些危害提前告知陛下!
然而楊一笑卻搖搖頭:“不急,先吃飯,咱們君臣議事一整天,朕這個皇帝總不能讓大家餓著肚子干事!
他說著伸出筷子,再次從鍋里夾起一些豆芽,笑著打招呼道:“吃,大家都吃!”
耶律楚材欲言又止!
最終選擇遵從楊一笑的口諭。
其余臣子也一樣,個個伸出筷子在鍋里撈菜,只不過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臣子們的神情明顯都有些悵然和憂慮。
唯有顧老六的性格大大咧咧,生平不知道犯愁是什么事情,這家伙用筷子夾了一大塊豆腐,湊在嘴邊稍微吹了一下熱氣就急不可耐開吃……
沒幾口的工夫,已經(jīng)吃的滿頭大汗,頓時頗為心滿意足,連連招呼大家學(xué)他一樣。
劉伯瘟不由一笑,語帶打趣道:“要說還得是咱們六國舅活的舒坦,只要能吃飽喝足根本不受外物所擾,這性子好,是個長壽的命!
顧老六一翻眼:“難道學(xué)你不成?天天琢磨怎么坑人!你瞅瞅你耳朵邊的頭發(fā),今年才四十歲已經(jīng)全都白了。”
劉伯瘟伸手摸了摸耳邊,頗為感傷道:“是啊,我琢磨人琢磨到年方四十已經(jīng)白了頭,真不該,真不該!”
顧老六正要得意,感覺自己戳中劉伯瘟的心窩子。
哪知卻被顧老二瞪了一眼,呵斥道:“不懂就不要胡說,劉先生可不只是琢磨怎么坑人。他之所以操勞如此,是因為替陛下操心百姓!
顧老六有些不服,忍不住道:“宋先生和唐大人也替陛下操心!
楊一笑不由開口,語帶悵然道:“他倆的兩鬢也有白霜了。唉,都是因為朕,都是為了幫朕操勞才累的!
顧老六眨眨眼,再傻也能聽出有事,好奇問道:“這是又咋了?我最近沒發(fā)覺咱們大唐有什么艱難呀!為什么陛下你語氣這般傷感,他們一個兩個也都是動不動皺眉……”
楊一笑徐徐吐出一口氣,溫聲道:“六哥,你心大,活的安然,是個天生享福的命,不像我們,為事煩心!
他說著一停,目光看向窗外,仿佛喃喃自語一般,語氣飽含著憂慮:“又下雪了!”
顧老六不解其意,忍不住抓抓腦門:“下雪不好嗎?瑞雪兆豐年呀!老百姓不是常說么,今年下雪明年就會豐收!
楊一笑微微搖頭,再次嘆息一聲:“瑞雪,瑞雪,所謂瑞,要有個度!
他說著緩緩起身,踱步走到窗戶邊,負手而立,望著外面,也許是有感而發(fā),不由想起了一首詩。
“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
“大唐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這首詩詞極為粗淺,可惜顧老六仍舊聽不太懂,在場的重臣則是個個神情凝重,足有七八人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劉伯瘟在一旁對顧老六解釋道:“今年,連續(xù)大雪!雖然瑞雪兆豐年,但是次數(shù)太多就會變成災(zāi)害。尤其是對于貧寒之家而言,連續(xù)的降雪可能會讓他們熬不過這個冬!”
宋老生放下筷子,目光也看向窗外:“自入冬至今,已降雪高達十七次,數(shù)量之多,乃近百年來未曾有過的記載!
唐青云默默吃著碗里的菜,咀嚼之聲咯吱咯吱的頗為沉悶,足足好半會兒過去,方才輕聲補充了一句:“從半個月前開始,積雪就沒有融化過,各地報上來無數(shù)加急,都是請求朝廷調(diào)撥賑濟……”
孫學(xué)州的聲音頗為冷厲:“老夫執(zhí)掌吏部,已經(jīng)向各地發(fā)下嚴(yán)令,對于今冬大雪的抵御和賑濟,會納入今年所有官員的政績考核。不管他們一整年里做的多么好,但只要這次大雪抵御不夠完善就算不合格。該降職的降職,該申斥的申斥……”
周懷仁的聲音則是透出殺伐之意:“倘若這里面有人敢趁機貪占賑濟物資,那么刑部將會從嚴(yán)從重從快予以處理,陛下仁善,我這個執(zhí)掌刑部的尚書可不仁善,想當(dāng)年在涇縣擔(dān)任縣尉之時,我手底下殺的混賬東西不在少數(shù)!
連續(xù)幾位核心重臣發(fā)言,御書房的氣氛不由沉重。
顧老六終于感受到事情的嚴(yán)重,忍不住小聲小氣的問道:“這,這,這算不算是天災(zāi)?”
楊一笑仍舊站在窗邊,負手眺望著外面,點頭道:“不但是天災(zāi),而且是百年一遇的級別,方才宋丞相說過,近百年來未有記載!
顧老六的身體一顫,下意識放下碗筷,道:“那我不吃了,替百姓節(jié)省一口。我少吃一頓餓不死,省下一口糧食說不定就能多救一家人。”
唯這一點,令人欽佩,所以明明顧老六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甚至在朝堂上動不動就和人翻臉瞪眼,然而眾臣對他并無惱怒,皆知他是個善良性子。
……
楊一笑在窗邊眺望很久,方才嘆息著踱步走回爐邊。
他坐下之后并未動筷子,而是目光看向耶律楚材,悵然道:“楚材,恐怕你的中策需要緩一緩!
說著一停,沉吟起來,片刻之后再次開口,語氣隱隱有種無奈:“其實在你說出兵不血刃四個字之時,朕已經(jīng)對你的中策謀劃有所猜測,當(dāng)是走的以利誘人路子,準(zhǔn)備動用大財力向金國贖買州域,朕這么猜,不知對否?”
耶律楚材肅重點頭:“陛下圣明,微臣謀劃確有此意!
楊一笑輕輕呼出一口氣,聲音略顯艱澀道:“緩一緩吧!此計甚妙,以利動人,朕知道你既然這么謀劃必有信心,絕對可以做到兵不血刃的拿下二十七個州,甚至,后續(xù)還有滅掉整個金國的一連環(huán)計策。然而……”
然而兩個字讓楊一笑微微停頓!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再一次開口:“朕現(xiàn)在才明白書中所言,何謂天有不測風(fēng)云,我大唐遭遇百年難見大雪,必然會演變成一場巨大天災(zāi),倘若不能成功抵抗此災(zāi),民間百姓必然凍死無數(shù)……”
宋老生身為中書省宰相輔佐皇帝執(zhí)掌全盤,接口補充道:“而若是想要抵抗此災(zāi),朝廷不得不動用大筆財力,除了淮南道和江北道南部,我大唐境內(nèi)幾乎處處受災(zāi),這絕不是幾百萬貫可以解決的事,這需要動用千萬貫級別的錢糧!”
老宋說著一停,思考一下繼續(xù)又道:“老夫所說的千萬貫,僅僅只是個打底的數(shù),最少一千萬,多的話可能幾千萬,原因是天災(zāi)之下糧價變高,我們需要花費比平常多出很多的開支!
楊一笑嘆息出聲:“天時,天時,我們這次沒能占到天時,明明只需要半年時間就可以迎來夏收,到時候僅憑山東道一地就可以讓全國吃飽,然而,然而,老天爺偏偏不愿意給朕半年的時間……”
他目光看向耶律楚材,雖身為帝王但卻語帶歉意:“因此天災(zāi)之故,朕只能對你說一聲抱歉,楚材你雖苦心謀劃計策,然則朕只能將你的計策拖一拖!
“為了救災(zāi),朕要用錢!”
“所以……”
有些話不需要明說,聰明人一聽就能懂。
然而也不知道為何,耶律楚材竟然笑了起來,不但不對天災(zāi)用錢之事憂慮,反而笑呵呵的拱手詢問一聲:“臣斗膽請問陛下,我大唐兵卒可懼怕冰霜乎?倘若不懼頂風(fēng)冒雪出征,倒是可以打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
嗯哼?
在座眾臣全都迷惑發(fā)怔!
明明大家說的很明白了,大唐需要把精力放在救災(zāi)上,不但不敢弄出大動作,甚至還要犯愁錢糧開支……
然而耶律楚材號稱草原智者莫非聽不懂嗎?
竟然還開口追著陛下詢問現(xiàn)在能不能開戰(zhà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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