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縣令和縣尉不過是正七品官職罷了,既然對方是比本地長官品級更高的官員,他們哪還有辦法抓人?
唐三只見武吏看了那腰牌之后,立馬下跪行禮,“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千總大人海涵。”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無法抑制地在想一個問題。
這一行人里,連一個小小護(hù)衛(wèi)都是千總。那他們所護(hù)衛(wèi)的那對華服男女,到底是怎樣的身份呢?
唐三見武吏都跪下了,他只是一個毫無品級的縣令親屬,哪里還敢耀武揚威?
當(dāng)下跪倒在地,渾身顫抖。
完蛋了,他好像,得罪大人物了……
索性方才那一場混亂,百姓們都跑光了。
否則就憑眼前一眾甲兵,和差役下跪的姿態(tài),皇上這微服出巡豈不是就暴露身份了?
看那張狂的唐三跪下行禮,陳文心就覺得解恨得很。
“這樣仗勢欺人的東西,必得好好整治!
陳文心氣鼓鼓地在皇上耳邊悄聲道。
偏偏那余杰聽見了,斥責(zé)那唐三道:“你這樣仗勢欺人的東西,必得好好整治!”
陳文心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只覺得這余杰也太過……可愛了些。
他為六品千總,是陳文義手下的二把手。
可是跟著這么些貴人出門,他也就比那些普通的兵士品級高一點點罷了。
誰會把他看在眼里。
這回陳文義竟然要用他的腰牌來嚇唬這些人,他當(dāng)然要趁機擺擺威風(fēng)。
唐三聽了這話抖了三抖。
那武吏越發(fā)確信了,這個千總的腰牌,真的是這個小護(hù)衛(wèi)的……
恐怕,德州這回要出大事了。
余杰轉(zhuǎn)過頭來,笑得見牙不見眼,想要得到陳文義的肯定。
他原就是個小眼睛,一笑起來就瞇成一條縫。
陳文義湊到他耳邊,淡淡道:“很好!
余杰打了一個哆嗦,他怎么覺得,這兩個字的語氣聽起來,還不如不好呢!
皇上等一行人跟著那武吏去到縣衙所在,那唐三已經(jīng)被陳文義手下的兵士制住了,無人敢攔。
這唐三何時受過這樣的虧?他是縣令的小舅子,在德州是說一不二的人!
如今也算跌了腳,遇見的是比縣令更大的官,他也蹦跶不起來了。
眾人直接進(jìn)了縣衙大堂,武吏客氣地安排他們到西間用茶,他這就去通報縣令。
陳文義道:“方才我見他已經(jīng)派出了一個甲兵,還以為通報了縣令了。這樣看來,他大約通報的是縣尉?”
黃機點頭,“想必是。縣尉管理地方兵屯,不住在縣衙之內(nèi),要趕到縣衙來,要費些時間。”
李德全道:“是不是這身份亮得太低,他們才這樣怠慢?”
皇上哪次出行不是官員早早在門外跪迎,哪怕是狩獵回宮,宮中百官和妃嬪也是如此。
他們來到了縣衙那縣令還沒露面,這對李德全而言絕對是怠慢了。
依他的意思,皇上不亮明身份,也該讓陳文義或者大學(xué)士亮個身份。只叫陳文義手下一個千總出來亮身份,這下還要皇上在這等那縣令!
皇上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皇上自己倒不在意,“正六品的綠營千總,對上他這個七品縣令,足夠了!
雖然只高出一品來,但余杰這個千總,是京城綠營的。
京官總是比地方官有體面的,哪怕是品級,料那縣令也不敢怠慢。
果然,不多時院外就走來一個中年男子,身著七品縣令補服,肚子大得像剛吃了一頭豬。
陳文心和皇上分左右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下首兩邊分別是王熙。黃機、陳文義和呂宗。
余杰和一眾兵士則站在堂下護(hù)衛(wèi)。
那縣令一走近,看見堂下的護(hù)衛(wèi)們這樣的氣勢,吃了一驚。
走進(jìn)堂中,只見上首坐著一男一女,女子面覆白紗。二人皆衣著富麗,氣度不凡。
兩邊分坐四人,前頭兩個看起來都是飽學(xué)之士,氣度文雅。后頭兩個一個俊美非常,一個丑陋不堪。
縣令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不知道,武吏來稟報說的京城綠營的千總大人,是哪一個。
除了那女子以外,其余五個都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見著他進(jìn)來,堂中竟然沒有一個人站起來迎他。
難道這些人,都是比正七品更大的官職不成?
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朝著大堂正中拱手一拜。
“下官德州縣令賈如珠,見過千總大人!
沒有人回應(yīng)他,他的手僵在那里,緊張地流汗。
堂中一片寂靜。
他眼角的余光偷看眾人,見眾人似乎都看不見他似的,只有那個坐在下首的丑漢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他。
那種眼光,就仿佛他是……
是個傻子一樣!
賈如珠額上都沁出了汗水,改拱手作揖為下跪。
“下官德州縣令賈如珠,見過千總大人!
他又重復(fù)了一遍,這回他身后廊下傳來一個聲音:“賈大人,你是在找我嗎?”
賈如珠回過頭一看,只見廊下站著的一個侍衛(wèi)看著他,對他瞇著眼笑。
那雙眼笑得瞇成了一條縫,他卻完全笑不出來。
一個正六品千總站在廊下護(hù)衛(wèi)!
那屋內(nèi)這些坐著的,會是什么人?
賈如珠連連朝著上首磕頭,口中直道:“下官有罪,讓諸位貴人在下官管轄下差點受到冒犯,是下官之過。敢問諸位是?”
“賈大人之過何止如此?”
皇上淡淡道,端著茶杯的手抬起,沒有喝便又放了下去。
這話的語氣居高臨下,賈如珠暗暗叫苦。
這到底是哪位大官?也不表明身份就直接問罪。
皇上懶得跟他廢話,給了王熙一個眼神,王熙起身道:“賈縣令罪一,占用本地集市后,不開辟新的集市用地!
“罪二,對于在主街買賣的小販以及各種鋪面,收取所謂例銀,實為不法收入!
“罪三,縱容親眷當(dāng)街毆打百姓,致一老者滿面鮮血,至今傷情不明。”
他們來縣衙時,呂宗已經(jīng)給那老者包扎好了,并且由兵士送他回家。如今那老者是否安然醒來,還是未知。
王熙說得條條有理,句句有證,不容他抵賴。
賈如珠急道:“眾位大人,有話好好說。微臣雖官居末流,卻與京中佟國丈有姻親。眾位若是肯通融一二,佟國丈必然相謝!
賈如珠以為他們是要嚇唬他,借此好敲詐他一筆的。
只要他舍得給銀子,料這些人也不會執(zhí)意要把他這事捅出去。
這些人身份再貴重,還能重的過佟國維嗎?
佟國維是皇上的母舅,叫聲國舅爺是不過分的。
這國丈何從算起?
佟貴妃尚未被扶立為后,地方上這國丈就叫起來了。這叫皇上怎么能不生氣?
一個國舅他還不滿足,非要也得到這個國丈的身份!
陳文心擔(dān)心地看著他,見皇上皺著眉,面露慍怒之色。
他皺著眉道,“哦?咱們在京城這么久了,自來也沒聽說過什么佟國丈!
賈如珠得意了起來,這些人連佟國維都不知道,肯定不是什么貴重人物。
他雖然還跪著,下巴立刻就抬起來了,“便是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佟國維佟大人啊。那可是皇上親封的一等公爵位!
“微臣賤內(nèi)乃是佟佳氏一族的姻親,微臣的丈母娘就姓佟佳!
聽起來和佟國維也沒有直接的姻親關(guān)系,竟然就能仗著他的勢頭,在德州這樣橫行霸道。
佟國維三個字抬出來,或許別的官員都要思忖思忖。
對皇上而言,卻是正好觸及了他的逆鱗!
皇上忌憚佟國維和佟貴妃,已經(jīng)很久了……
這時,院外趕進(jìn)來一個健壯男子,看那步子虎虎生風(fēng),便知是軍武之人。
他一進(jìn)來便跪下叩首請安,大禮參拜,“微臣德州縣尉賈麟原,恭請皇上圣安。請勤嬪娘娘金安!
賈如珠的頭霍然抬起,不可置信地盯著賈麟原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皇上?
賈麟原一臉正色,他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賈如珠身體抖如篩糠。
完了,他竟然把佟國維抬出來,壓皇上……
眾人也很驚奇,這賈麟原是如何知道堂上是皇上的?認(rèn)得皇上也就罷了,陳文心帶著面紗,他居然還能認(rèn)得出來?
皇上細(xì)看這賈麟原,對他的眉眼毫無熟悉感。反倒看出來了,這賈麟原和賈如珠長得有些相似,兩人又都姓賈,似乎是兄弟兩個。
賈麟原解釋道:“皇上沒見過微臣,只是微臣曾經(jīng)在京中當(dāng)過差。去歲圍獵之時,有幸得見皇上天顏,和勤嬪娘娘。”
只不過那時的勤嬪娘娘,還是陳常在罷了。
陳文心想了想,他認(rèn)出自己也不奇怪。只要看看邊上的陳文義,再和她一比對。哪怕是覆著面紗,也能看出他們二人的相似。
陳文義的美男子之名,在京城中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皇上道:“你二人是兄弟?”
賈麟原不卑不亢地答道:“是。賈縣令為微臣兄長!
皇上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大膽!依照律例,地方父母,軍政分管,不可為親屬!”
“怕的就是如你兄弟二人一般,狼狽為奸,欺壓地方百姓!”
“想來,這也是你們的好姻親佟國丈安排的吧?”
佟國丈三個字從皇上口中說出,充滿了諷刺意味。
皇上一怒,眾人慌忙下跪。
陳文心起身撫著他的胸口,替他順氣,“皇上息怒,依臣妾看,這賈縣尉,似乎有難言之隱!
皇上盛怒之下哪里能注意到,陳文心細(xì)心。她看賈麟原并無畏罪之色,似乎是問心無愧。
賈麟原聽了這話,眼皮抖了抖。
“皇上明鑒。微臣調(diào)任德州縣尉不過數(shù)月,自問于軍務(wù)之上,勤于操練,不敢懈怠!
“微臣深知大清律例,可兵部下調(diào)給微臣的命令就是任德州縣尉,微臣怎敢不從?”
“賈縣令雖是微臣的哥哥,卻非同母,關(guān)系并不親密。他通過佟大人的關(guān)系把微臣調(diào)到此地,只是為了讓縣尉是他能轄制的人,不去告發(fā)他的惡行罷了!
“微臣也看不慣他這般魚肉百姓,可惜微臣剛剛上任,確實無能制止他!
“微臣的生母不過是父親的侍妾,在家中還要看嫡妻的臉色。微臣不敢檢舉,恐母親遭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