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凌河。
石橋邊。
守橋的建虜猛烈開火,鳥銃和弓箭齊放。
“砰砰砰砰!”
“簌簌簌簌!”
走在第一排,舉著圓盾的明軍在箭雨和鳥銃之中,不時有人倒下,箭矢碰撞鐵甲的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但后排隨即有人補上,一陣急射過去,雖然建虜弓箭猛烈,但倒下的明軍士兵卻并不多,不止是因為明軍甲胄精良,防護得體,更因為陣型嚴整,訓練有素,隨著鼓點,個人動作幾乎一致,密不透風,直射的鳥銃打不透盾牌,曲射的弓箭也難以造成大的殺傷。
羅洛渾臉色變了。
因為在遭受鳥銃和弓箭攻擊之中,兩個明軍方陣沒有反擊,也沒有停止進軍的腳步,依然踩著鼓點、頂著箭雨繼續(xù)向前攻。
就好像,遭受攻擊的不是他們,而是別人一樣。
“放箭,放箭!”羅洛渾大叫。他意識到,兩個明軍方陣的反擊,馬上就在眼前了,就不用說,緊隨其后的另外兩個步兵方陣,以及更后面那些無窮無盡的明軍騎兵了。
進入五十步。
鼓聲戛然而止,兩個明軍方陣忽然停止了前進的腳步,隨即響起口令聲,人影晃動,除了前排的盾牌手之外,其他人都取出了腰間的短把鳥銃,一起舉臂,對向了守在石橋邊的建虜,然后,“滴!”的一聲尖銳刺耳的哨子猝然響起,隨即,白煙彌漫,砰砰砰砰,幾百枚的鉛彈呼嘯而出,射向建虜。
“啊……”
和剛才的建虜鳥銃不同,明軍騎兵所使用的鳥銃雖然是短把,但威力卻好像更勝過,砰砰砰砰密集如雨的鳥銃聲之后,正對明軍方陣的建虜慘叫著倒下了一片,血雨飛濺,出現(xiàn)了一個缺口,防守的建虜出現(xiàn)慌亂。
這時,明軍鼓聲再一次的響起。但不再是不緊不慢的輕鼓,而是密集如雨的快鼓。
“咚咚咚咚~~”
鼓聲震動人心。
兩個原本密不透風的明軍步兵方陣忽然變陣,從密集的防守陣型變成沖鋒的零散隊形,剛剛射擊完畢的明軍士兵將短把鳥銃別回腰間,手持各自的武器,齊聲呼喊一聲:“殺虜啊~~~”隨后,冒著槍林彈雨,向石橋猛沖過來。
沖到十五步之內(nèi)后,明軍擲彈手在盾牌手的保護下,點燃手炸雷,猛的投擲了過來。
“轟,轟!”
有倒霉的建虜被炸的血肉橫飛,沒有被波及的,也是心驚肉跳,為手炸雷的威力所駭。
如果說,明軍的鳥銃和弓箭,建虜還能抵擋,但面對明軍的手炸雷,他們卻是有點手足無措了,除了弓箭手拼命張弓,想要定點射死那些擲彈手之外,他們再無其他的辦法。
“砰!”
明軍兩個步兵方陣,在各自損失五六十人之后,成功的沖到了石橋前,砰的和建虜廝殺在了一起。
刀劍互砍,直面搏殺,大呼鏖戰(zhàn)。
而后,明軍后面的兩個步兵方陣也沖到。從另一個方向,向建虜?shù)姆朗匕l(fā)起猛攻。
雙方人數(shù)相當,兩千對兩千,大部分也都是騎兵改步兵。
激戰(zhàn)中,李定國縱馬奔馳,親自到了前方,冒著箭矢指揮。
明軍士氣大振。
如果是過去,明軍肯定不是對手,因為今日和他們對戰(zhàn)的,是真正的建虜八旗,而不是漢軍蒙古旗,但時過境遷,現(xiàn)在的明軍不是過去的明軍,建虜也不再是過去的建虜。
尤其鑲紅旗是重組的新架子,是為八旗之中最弱的一旗。
“轟轟轟~~”
鏖戰(zhàn)中,手炸雷不住的落在建虜陣中,每一聲都會掀起血肉和慘叫……
如果說,刀劍互砍,近身肉搏還能旗鼓相當,但明軍的手炸雷卻是一個改變戰(zhàn)場僵局的所在,令建虜無法結(jié)陣,但使結(jié)陣,兩個手炸雷扔過去,立刻就炸開了花。掀起一片血肉。
而冷兵器搏斗,最有力的戰(zhàn)斗方式就是結(jié)陣,沒有結(jié)陣,只是單打獨斗,根本不是訓練有素的明軍的對手。
很快的,羅洛渾就憤怒的發(fā)現(xiàn),面對明軍洶涌的攻勢,己方好像有些支撐不住,一眼望過去,竟然出現(xiàn)了兩到三處被明軍突破的缺口,鑲紅旗的勇士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畏懼。
這一刻,羅洛渾后悔死了,原來,多爾袞在盛京火器廠也仿制了不少明軍使用的手炸雷,雖然威力不及明軍的原版,但總可以拿來使用,但他和碩塞兩人擔任前鋒,全部輕裝簡從,誰也沒有攜帶,不然用在此時,說不得能遏制明軍的攻勢。
……
鑲紅旗陣型不穩(wěn),和明軍撕開口子之后,明軍將旗之下,李定國右臂一揮,向前一指----“噠噠噠噠”一直靜默的那一千明軍騎兵,驟然發(fā)動,鐵騎滾滾,向石橋沖去。
再然后,又有一千明軍騎兵翻身上馬,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步兵打開缺口,騎兵突入,正是大清慣常使用的戰(zhàn)術(shù)啊,明人怎么學去了,又怎么敢在鑲紅旗的面前班門弄斧?
羅洛渾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因為他沒有退路,一旦被明軍騎兵突入,他們就非是要被趕到大凌河里面去了。
“沒有的狗奴才,給我頂!”
羅洛渾大叫,不顧親衛(wèi)的指揮,親自沖到最前,揮舞長刀猛砍。
但整體的潰敗豈是一人可以阻止和挽救的?
“噠噠噠噠~~”
隨著缺口的擴大,明軍騎兵滾滾而來,鑲紅旗就更是不能阻擋,眼見的各部潰敗,鑲紅旗死傷慘重,已經(jīng)是不能阻擋,羅洛渾身邊的親衛(wèi)拼死抱住他,哭喊哀求:“主子,撤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此時,鑲紅旗的防線還沒有被完全突破,羅洛渾還有撤回大凌河堡的可能。
但羅洛渾怎么能撤?
他大叫:“都滾開,誰撤我就殺了誰,上,給我上!”
用力一甩,將抱著自己的兩個親衛(wèi)甩在了一邊。
但因為用力過大,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平衡,站立不穩(wěn),踉蹌的向后退了兩步,腳下又一滑,想要抓身邊的旗桿卻是抓了一個空,身體更加不由控制,一個翻滾,竟然是摔到了河中。
河面淺薄,羅洛渾又全身甲胄,里外兩層,極其的沉重,他這么一摔,直接就炸開了冰面,“砰!”腳下一涼,冰水四濺,整個人直接就進入了河中,雖然河水并不深,只是到了胸口處,但因為摔的突然,猝不及防,河水更是冰涼徹骨,整個人摔在河中之后,根本無法站立,直接就往后倒,一下就淹過了羅洛渾的頭頂。
“主子!”
河岸邊的幾個親衛(wèi)大吃一驚,護主心切的他們一起跳了下來,想要將羅洛渾拉出來,但他們同樣披著鐵甲,身體沉重,又不識水性,伸手在水下一陣亂摸,雖然摸到了羅洛渾,但卻提不起來,稍微一用力,幾人腳下不穩(wěn),也都摔在了河里……
河水蕩漾,除了一個膽怯的親衛(wèi),因為進入的淺,僥幸爬回了河岸,其他人連同羅洛渾,都是消失在冰冷的大凌河中。
大清禧郡王,代善之孫,岳托之子,就這么糊里糊涂的死在了河中。
……
羅洛渾一死,鑲紅旗的潰敗更是無法抑制,所有人都哭喊,主子死了,主子死了,明軍順勢猛攻,全面出擊,除了幾個幸運的敗兵僥幸逃走之外,鑲紅旗的殘余不是戰(zhàn)死,就是被趕入了大凌河中,一時,大凌河的冰面連續(xù)破裂,冰冷的河水被染成了血紅……
……
大凌河堡城頭上。
碩塞驚恐無比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雖然他在城頭親自督戰(zhàn),并且命令弓箭手和鳥銃手拼力支援駐守石橋的羅洛渾,但兩千鑲紅旗還是這般切瓜砍菜一般的被明軍擊潰了,更令他驚恐和不能相信的是,禧郡王羅洛渾竟然是在死在了河中。
完了。
鑲紅旗騎兵全軍覆沒,大凌河堡守不住了。
禧郡王的下場就是我的未來……
碩塞扶著墻垛,臉色蒼白,雙手顫栗。
不止碩塞,大凌河堡中的所有建虜都是惶恐,即便是最愚笨的人也能知道,明軍大隊騎兵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乃是為了截斷大軍的退路,現(xiàn)在石橋被明軍奪去,大軍的糧草車馬無法通行,接下來的戰(zhàn)事將如何是好?
“王爺,你快看!”
此時,天色已經(jīng)近黃昏,碩塞一直在向西觀望,他期望輔政王的援兵快點到來,擊潰明軍,以挽救危局,這時,身邊的親衛(wèi)忽然大叫。
碩塞轉(zhuǎn)頭看去,只見明軍在快速清理戰(zhàn)場之外,先是五百步兵在橋頭組成盾陣,防御城頭的弓箭和鳥銃,接著,幾百人的明軍急急而來,從馱馬之上卸下了一些箱子,然后兩人抬一個,小心翼翼,連續(xù)不停的往石橋運送。
城頭上的建虜都不明白,明軍運送的是什么箱子?又是什么用意?
這期間,李定國在石橋一百步之外駐馬,傳遞命令不斷,好像正在親自指揮著什么。
“挖,再挖深些!”
“放,再放!”
“密閉,石頭壓好了!”
隱隱聽見明軍將官不停的吼。
碩塞呆愣了片刻,忽然叫道:“不好,明軍要炸橋!”
--雖然年紀輕,膽子小,但碩塞的腦子卻極其聰明。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雖然明軍擊潰了鑲紅旗,占領(lǐng)了石橋,但石橋就在大凌河堡之下,須時時承受城頭射下的弓箭和鳥銃,不利防守,如果建虜援兵趕到,兩面夾擊,石橋未必就能守住。
要想真正守衛(wèi)石橋,非的連大凌河堡一起奪下不可。
但李定國顯然沒有這樣的打算。
或者說,時間也是來不及。
最好的辦法,就是破壞。
碩塞雖然不常領(lǐng)兵,但畢竟是建虜親貴,對于明軍的炸城術(shù)有一點的了解,因此當他見到明軍搬運箱子,又有相當數(shù)量的明軍聚集在石橋上,在盾牌手的掩護下,揮舞鎬鍬和榔頭,拆除橋上的磚石,又低頭忙乎什么的時候,他立刻就猜到了明軍的用意。
但明白歸明白,碩塞卻不敢?guī)П龀,也就無力阻止。
他只能祈禱石橋夠堅固,明軍不能炸塌。
……
天漸漸黑了下來,碩塞和城頭的建虜都眼睜睜的看著明軍埋設(shè)完所有炸藥,所有的軍士從石橋邊撤離遠遠,最后一個明軍士兵舉著火把,點燃了地上的一根引線。
“嗤嗤嗤~~~”引線迅速燃燒,跳躍著,成為夜色降臨大地之前的最后一抹光亮,直往石橋而去。
引線燃盡。
但卻沒有立刻爆炸,而是久久無聲,就在碩塞驚喜的以為,明軍炸橋失敗,石橋得以保全的時候,耳朵里猛聽見一聲“轟”的一聲巨響,城墻搖晃,土石飛濺,硝煙彌漫,隱隱有些站不穩(wěn),等到硝煙散去,他睜開眼睛看-----大凌河上唯一的一座橋梁,轟轟然的消失了半截,只剩下另外的半截,孤零零的橫亙在河面之上……
“萬勝!”
明軍發(fā)出震天的呼喊。從河的兩岸,從占領(lǐng)的淺灘,準備作戰(zhàn)的將士,一直到李定國的將旗之下,所有人都是歡聲雷動。
石橋的轟塌,意味著建虜主力大軍撤退的道路,已經(jīng)是被截斷了。他們繞道奇襲的戰(zhàn)略目的,也就是達到了。
……
城頭上卻是死一般的靜寂。
所有建虜都是臉色發(fā)白。
完了。
現(xiàn)在不止碩塞這么想,所有建虜都感覺到了絕望的氣息……
“主子,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死寂之中,有白甲兵忽然叫。
碩塞扭頭望去。
只見大凌河西岸的滾滾原野中,忽然出現(xiàn)了大批的騎兵,雖然夜色已經(jīng)降臨,火把光線昏暗。但兩白旗的白衣白甲和鑲白旗的白色軍旗,卻是隱約可見。
是援兵。
只可惜,來的有點晚了。
……
“快,快!”
多鐸快要瘋了,他原本就性急,路上又一連兩次遇見了碩塞和羅洛渾的求援信騎,知道李定國率領(lǐng)大軍出現(xiàn)在大凌河東岸,大凌河危急,因此他就更是著急了,一路不住的催促,但最后還是慢了一步。
夜色降臨之下,他看見大凌河對岸燃起了火把,有騎士奔馳,又有明軍旗幟,但卻不見戰(zhàn)斗,心中頓時涌起不妙的感覺,更不用說,剛才他隱隱也聽到了那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唯一慶幸的是,大凌河堡城頭飄揚的旗幟,依然是大清的龍旗,
也就是說,雖然有萬余明軍出現(xiàn),雖然河邊沒有戰(zhàn)斗,但大凌河還沒有完全失守。
只要沒有失守,只要羅洛渾和碩塞還在堅持,等他援兵一到,內(nèi)外夾擊,奪回大凌河的控制權(quán),多鐸還是有這個信心的。
“報~~~”
前方的探騎驚慌的轉(zhuǎn)了回來:“主子,不好了,石橋被炸斷了……”
“什么?”
多鐸大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