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穿越者,朱慈烺對闖營的觀察,自有后世者不同的角度,這一點和在場官員完全不同,也因此,他不想,也不能和孫傳庭、以及殿中的群臣細說,因為說出來就會是一場沒完沒了的爭論,完全沒有必要,于是他望著孫傳庭,深深說道:“卿無罪,卿很好!闖營既然愿意歸順,并且有為朝廷守衛(wèi)白城子之心,朝廷就不能辜負他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不能既讓人家賣命,卻又不給糧草輜重,那會寒了人心的。糧該給,兵器也該給,卿不必有顧慮,照你的本心和觀察,凡闖營需要,能增加守御,又不至于暴露他們和朝廷關(guān)系的武器,有助于此次作戰(zhàn)計劃的物資,都可以給!
“不止闖營,三邊諸事皆是如此,朝中但有什么議論,朕會支持你!”
孫傳庭大為觸動,他能感覺到陛下對他極為器重之心和殷切期望之意,想到自己的闖營事情的瞻前顧后,不禁有點臉紅,于是急忙躬身:“臣明白了!
這時,軍機大臣也都看完了李巖的密信,抬起頭,都看向了陛下和孫傳庭。
于是朱慈烺也不再問,默默后撤一步,將現(xiàn)場交還給軍機處主持。
兵部老尚書李邦華向他行禮,然后看向?qū)O傳庭,語重心長:“秦督,李巖的計劃要想成功,可并不容易啊!
——————在這之前,除了陳奇瑜,軍機處其他大臣包括李邦華在內(nèi),對隆武陛下在這個時間點收復(fù)河套的心思,都是不太支持的,但現(xiàn)在,當(dāng)一線的三邊總督孫傳庭轉(zhuǎn)為支持,而整個戰(zhàn)役,也確有相當(dāng)成功的可能性下,他們的心思和看法也隨之發(fā)生了改變。
更不用說,剛才陛下和孫出庭的對話,他們都清清楚楚的聽在耳朵里,他們都明白,怪不得陛下要在這個時候收復(fù)河套,原來,從一開始陛下就沒有抱持十幾萬大軍,拖著糧草輜重,浩浩蕩蕩,兵出長城,大軍征討的打算,陛下從始至終的謀劃,恐怕就是將沃爾都司蒙古的主力大軍,誘騙、聚集于一處,一戰(zhàn)殲之,現(xiàn)在遇上闖營這樣的機會,當(dāng)然是不會放過。
孫傳庭拱手,恭謹回答:“回閣老。是的。此策要成,有四難。第一,如何吸引沃爾都司的主力大軍猛攻白城子?第二,闖營的守衛(wèi),第三,我大軍如何悄無聲息的潛出長城,完成包圍圈,卻不為蒙古人發(fā)現(xiàn),第四,如何保證全部殲滅,不使一個蒙虜漏網(wǎng)。這其中,第三最難,第二其次!
草原是蒙古人的天下,但是大軍出塞,興師動眾,一定會被他們的游騎或者是牧民發(fā)現(xiàn),雖然白城子距離大明邊墻只有一百里,因為有闖營的占據(jù),周圍的蒙古牧民都已經(jīng)被嚇跑,但蒙古游騎卻是始終存在,一旦沃爾都司的主力大軍圍攻白城子,就更會偵騎四出,打探周邊的情況了,因此,如何在蒙古人不察覺的情況下,完成戰(zhàn)略包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邦華老臉嚴肅:“兩難如何解?”
“散布消息,說我秦軍主力即將調(diào)往遼東,去應(yīng)對建虜,如此,可令沃爾都司蒙古失去防備之心,大膽包圍白城子,接著,我大軍假裝東進,往河南而行,隨后再秘密返回,化整為零,兵分四路,偃旗息鼓,一路出寧夏前衛(wèi),一路出寧夏后衛(wèi),一路出榆林,最后一路出懷遠堡,也就是距離白城子最近的一處長城隘口!
一邊說,孫傳庭一邊在沙盤地圖上指出。
眾人目光隨他手指移動。
寧夏前衛(wèi),后衛(wèi),榆林和懷遠堡,恰好處在白城子的周邊左右,四路齊出,四個箭頭直指白城子,最后于白城子會師。
“四路之中,最遠兩百余里,最短的,從懷遠堡出發(fā)的不過一百里,但是謹慎小心,行軍快速,將沃爾都司的主力大軍包攏在白城子,還是完全有可能的!
“四路之外,再請土默特出騎兵一萬,出現(xiàn)在沃爾都司人的后方,如此,五面齊攻,就算到時候白城子沒有能堅守住,被沃爾都司人攻破,下官也有把握將沃爾都司的主力,全殲滅于白城子!”孫傳庭道。
朱慈烺靜靜聽著,已經(jīng)在腦子里面謀劃里無數(shù)遍的計劃,更加的清晰了起來……
“至于白城子的守衛(wèi)!
孫傳庭的手又指向了白城子:“老實說,下官也是有憂慮的,為求一戰(zhàn)殲滅的最好效果,我四路大軍秘密出塞的時候,不能早,也不能晚,必須掐在沃爾都司蒙古的主力大軍全部出現(xiàn)在白城子之后。而沃爾都司對白城子的攻擊,不會一次性的就將所有主力都投進去,一定是在猛攻不得的情況下,才會依次增兵,時間長短,下官現(xiàn)在無法判斷,但常理判斷,最少需要一到兩個月,也就是說,闖營最少需要堅守一到兩個月!
“闖營能否有這樣的能力。下官不敢說。”
“好消息是,闖營殘余多是老兵,照李巖所繪的白城子圖來看,白城子雖然荒廢千年,但仍舊有一定的防守能力,蒙古人善于騎戰(zhàn),但卻不善于攻城,如果闖營真有死戰(zhàn)之心,守衛(wèi)白城子,并非不可能。”
孫傳庭道。
李邦華皺著眉頭搖頭:“此戰(zhàn)要想成功,闖營是關(guān)鍵,如果闖營的戰(zhàn)力不能確定,尚在搖擺,眼前的大謀劃,怕都是空高興一場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崇禎十一年時,各路流賊不是被殺,都是歸順朝廷,但不想到了十三年,又忽然紛紛反叛,殺了大明朝廷一個措手不及,熊文燦也因此被斬首,從那以后,朝廷的剿匪之策,就把剿撫并重,改成了以剿為主,官員們對于流賊的態(tài)度,也都是深惡痛絕,對流賊的忠心和戰(zhàn)力,都抱持否定的態(tài)度。
現(xiàn)在闖營已經(jīng)被打的只剩下兩千人不到,他們有這樣的忠心,這樣的戰(zhàn)力守住白城子嗎?
不止李邦華,其他人對闖營能否堅持,也都是有懷疑的。
不止懷疑闖營歸順的誠意,也懷疑闖營的戰(zhàn)力,
朝廷謀劃了這么多,浪費眾多的錢糧,但如果最后闖營不堪一擊,被蒙古人輕易擊破,那一切不都是白搭嗎?弄不好還會被闖營出賣,出關(guān)的兵馬被蒙古人伏擊,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為了因應(yīng)意外,下官的計劃也有微調(diào),如果沃爾都司的主力并沒有全部出現(xiàn)在白城子,但闖營已經(jīng)是支持不住,那我大軍還是要出擊,能包圍多少就包圍多少,能能殲滅多少,就殲滅多少。就算不能一戰(zhàn)平定河套,也可以讓沃爾都司蒙古元氣大傷,數(shù)年之內(nèi),不能犯邊!
孫傳庭道。
對于李邦華所說,他已經(jīng)考慮到了,并且降低了作戰(zhàn)的目標。
殿中靜寂。
眾人并不是太滿意。
朱慈烺面色沉思,面對具體的軍議之論,并不干涉,只靜靜傾聽。
這時,一人忽然拱手:“下官倒以為,流賊未必就沒有戰(zhàn)力,關(guān)鍵是如何使用?”
眾人一看,原來是高斗樞。
高斗樞是原鄖陽巡撫,孤軍鎮(zhèn)守鄖陽,數(shù)年不失,抗賊有功,因而成為軍機。
“下官在鄖陽時,鄖陽總兵王光恩就是出身流賊,然王光恩勇猛善戰(zhàn),每戰(zhàn)必突前,遇十倍敵人也從來不皺一下眉頭,下官能守衛(wèi)鄖陽不失,王光恩以及他麾下的兄弟鄉(xiāng)親,功不可沒,而他們都是出身流賊。在下官看來,王光恩所部的戰(zhàn)力,強過左良玉數(shù)倍,是真正的死戰(zhàn)精兵!”
“因此,流賊并非不可戰(zhàn)!”
“剛剛,下官詳細研讀了李巖的書信,如果李巖在信中沒有虛言,臣以為,李過此人,倒是可用,并且是可以激勵的!
高斗樞說完退下了。
眾人小聲議論。
這時,又有一年輕臣子站出:“是啊,兩千殘兵,孤守一座早已經(jīng)廢棄了的千年城堡,在茫茫草原,蒙古人的猛攻之下,他們又能堅持多久呢?一旦闖營堅守不住,我們現(xiàn)在所有的謀劃不但都是白費功夫,而且還會浪費大量的錢糧。不過,正是在常理看來,闖營不可能在白城子堅守,再放出消息,秦軍移往遼東,蒙古人才有可能放松警惕,繼而大舉圍攻白城子……這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所在啊!
“因此下官以為,秦督的計劃可行,勝了是大勝,即便有所不利,沒有達到預(yù)定目標,但只要小心謹慎,以沃爾都司蒙古全部上下也不過兩萬人的兵馬,想要吃掉我秦軍六萬和一萬土默特騎兵也是不可能的。勿要患得患失,計劃應(yīng)該立刻施行,以免夜長夢多,河套形勢出現(xiàn)變化!”
卻是軍機行走楊爾銘。
楊爾銘少年中進士,今年剛不過二十七歲,正是年輕,血氣正足,對于殺伐之事,向來果斷。
眾人議論更多,總體上,在孫傳庭的影響下,都漸漸趨于支持。同時的,議論的也不再只是大戰(zhàn)略,很多已經(jīng)轉(zhuǎn)到小的戰(zhàn)術(shù)和糧草運輸?shù)呐浣o之上了。
秦軍營中現(xiàn)在有兩個月的軍糧,但軍機處以為是不夠的,戶部需要在一個月之內(nèi),再向陜西緊急輸運軍糧一百萬石--現(xiàn)在是二月份,正是青黃不接,糧食最為困難之際,軍機幾臣盤算了一下,四川湖廣加上陜西本地的糧倉,連同一些原本要北上運往京師的糧食,全部從徐州準運,運往陜西,勒緊褲腰帶,盤整一下,還是能湊出來的。
最后,一直沒有吭氣的陳奇瑜也終于說話,他拱手:“收復(fù)河套,那是利國利民的千秋大策,朝廷非是執(zhí)行不可,然對于闖營的使用,仍需要謹慎,不可太過輕信……”
當(dāng)初陳奇瑜在車廂峽被眾流賊賄賂所騙,大好形勢毀于一旦,自己也被憤怒的崇禎帝投入詔獄,差點就沒有了性命,這個教訓(xùn)可不敢忘,對于流賊的投誠,他內(nèi)心里始終抱持警惕,因為如此,他對李巖和孫傳庭的計劃,心中其實是抱持懷疑的,軍機處五臣中,他最能揣摩隆武帝的心思,對隆武帝收復(fù)河套的想法,最為支持,但今日因為流賊詐降的陰影,他對使用闖營之事,卻不敢過于支持,只恐一個不慎,又重蹈了以前的覆轍。
議論的差不多了,結(jié)論也很明確,負責(zé)記錄的兩個書記官,更是寫了重重的一疊實錄,于是眾臣的目光都看向了隆武帝。
眾人的注視中,朱慈烺向前一步,來到沙盤邊,環(huán)視眾人,緩緩說道:“闖營能否堅守白城子,完全不在朝廷的掌控中,就這一點來說,此次計劃,確有冒險之處。但朕以為,這個險,值得冒!”
“不止是因為計劃一旦成功的巨大利益,更因為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任何事情,是百分百一定能成功的,如果害怕失敗,就不去嘗試,那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取得任何一場戰(zhàn)事的勝利。”
“遼東如此,河套也是如此。”
“只要每一次戰(zhàn)事都經(jīng)過詳細的討論,利弊得失,其間可能的風(fēng)險和收益,全部列出來,各部按照執(zhí)行,即便失敗了,眾人也沒有罪,有罪的只是朕和軍機處!
聽陛下如此說,眾臣都是躬身。
朱慈烺繼續(xù)道:“剛才有人提到土默特,朕以為想的極其周到,土默特雖然歸順我大明,善巴也即將成為朕的老丈人,但他們畢竟是蒙古部落,和沃爾都司系出同源,此番襲取沃爾都司,保密最為重要,因此……劉愛卿。”
說著,看向軍機劉永祚。
“臣在。”劉永祚拱手。
“朕任命你為朕的特使,即可動身,前往土默特,督促善巴盡快調(diào)集兵馬,等待命令,所需糧草,從宣府就近調(diào)運,但是命令到達,土默特要立刻出擊,其間,絕不能走漏消息,不論是出擊之前,還是出擊之中,你都要跟在善巴身邊,不使他有任何疏忽!”
“臣明白!
朱慈烺再看向眾人:“土默特之外,我大明騎兵的運用也是關(guān)鍵,為保勝利,從現(xiàn)在起,大同騎兵暫時歸三邊總督孫傳庭節(jié)制,待到戰(zhàn)后,再歸還原處!
孫傳庭躬身:“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