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萬,太貴了,這怎么可以?”
“紅夷小國,他們真有那么大的船嗎?”
群臣議論紛紛。
崇禎帝和群臣的反應完全在朱慈烺預料之中,因為上上下下都窮怕了,稍微大一點的銀兩數(shù)目,對所有人就都是一個大刺激,加上又是外國人的船艦,所以本能的就想要拒絕,于是急忙道:“父皇,兒臣查過工部的資料,我大明四百料船艦的修造,造價為八千兩,最大的,長達八丈五尺的預備大黃船為七萬六千七百八十五兩銀子,乍看起來,紅夷人的三桅大帆船的租金確實是太貴,一艘就要五萬兩銀子!
“但三桅戰(zhàn)艦長二十丈,寬兩丈五尺,身軀龐大,是預備大黃船的兩倍以上,但航行速度卻極快,無論順風頂風都可以借助風力航行。前后有巨炮,兩側(cè)船舷的紅夷炮一共有四十八門,實乃是一座可以移動的巨型炮陣,如果航行到金州旅順外海,開炮轟擊,可以對兩地的建虜造成毀滅性打擊,這樣的武器,一年五萬兩銀子的租金,兒臣以為,是可以接受的;”
“第二,三桅大帆船是現(xiàn)在天下最好的戰(zhàn)船,我大明租借而來,模仿學習,未來可以自我建造,于我水師大有好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如果大明自己造船,沒有三到五年,根本不可能組建起一支強大水師。向紅夷人租借戰(zhàn)艦,可以大大縮短我大明組建水師的時間,加上登州水軍的船艦,如果一切順利,最晚明年冬季,我大明就能具備渡海攻擊建虜?shù)哪芰α!?br>
“到時,建虜后方的旅順、金州都會面臨我大明水師的巨大壓力。一旦建虜入塞,我大明水師就可以渡海攻擊旅順和金州,令建虜有所顧忌。再也無法肆無忌憚的入塞。二十四萬銀子聽起來是一個很巨大的數(shù)目,但每一次建虜入塞給我大明造成的損失,何止二十四萬兩?兩百四十萬兩也不止啊,所以兒臣以為,這筆銀子不能省,也不應該省!”
說完,深鞠到地。
自崇禎二年以來,建虜每一次的入塞都給大明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里里外外,驚恐一片,被擄走的百姓和被攻破焚燒的城池,不知有多少,財務損失更是無可計算,朝堂上下,從皇帝到小吏,每每提起建虜入塞,都是痛心疾首。
朱慈烺故意揭這個傷疤,就是要警醒群臣--三桅大帆船的租金雖然昂貴,但和建虜入塞的損失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御座上的崇禎帝臉色鐵青,龍袍之中的雙手,已經(jīng)握成了拳頭。
建虜入塞是他心中最大的痛,每每提起,他都如被針扎。
殿堂上亂哄哄,朝臣們小聲議論。
紛亂之中,一臣站了出來,沖崇禎帝行禮:“陛下,太子說的甚是,臣以為,這筆銀子該花,當花!”
卻是內(nèi)閣蔣德璟。
內(nèi)閣四臣中,蔣德璟是比較知兵的,也比較懂財。
而蔣德璟在東林中頗具影響,他的話,有一定的風向作用。
“但要能強大水師,令建虜有所忌憚,不敢大兵入塞,不要說二十四萬,就是兩百四十萬兩,朝廷也要花!”蔣德璟說的堅定。
“臣附議~~”接著兵部吳甡,工部范景文也都站了出來,支持太子的建議。造船是工部和兵部的事情,兩部同意,事情基本就定了一個七七八八。其他人縱然心里有顧慮,認為一艘船一年就需要五萬兩銀子的租金,實在是太貴了,但在太子提議,兵部和工部都同意的情況下,也不好再說什么。最重要的是,朝廷現(xiàn)在有錢,一萬一百萬兩銀子,下午就能押解到京師,加上朝中群臣大部分人都經(jīng)歷過建虜入塞,京師戒嚴的恐懼,就算不能阻止建虜入塞,也能買一個心安,因此對這一筆銀子,大家還是愿意花的。
崇禎帝看向首輔周延儒。
朝臣大部分同意,皇帝也心動的情況下,周延儒當然不會反對,于是出列道:“陛下,臣以為,太子所言甚是,這筆銀子,朝廷應該花!
“好~~~”
崇禎帝霍然站起,用鏗鏘的聲音發(fā)下旨意,責成太子內(nèi)閣兵部工部,繼續(xù)和紅夷人談判,確定船艦到港和人員培訓的時間和費用---朱慈烺只是談了一個大概,具體細節(jié),還要兵部工部的人員,和東印度公司的人詳談。崇禎帝甚至得寸進尺,要內(nèi)閣繼續(xù)和紅夷人談判,最好能再多租借十幾艘戰(zhàn)艦,以保證大明將士今年就可以渡海。
說到興奮處,崇禎帝蒼白的臉色變漲紅。
他仿佛看到了大明戰(zhàn)艦揚帆出海,炮擊建虜?shù)慕鹬莺吐庙,逼得建虜正準備入塞的兵馬,不得不倉惶回防……
朱慈烺再出列:“父皇,兒臣還有奏。天津港每年冬季都會上凍,船艦難以出海,不是駐扎水師的良好地點。兒臣聽說,山海關以西,有一地叫秦皇島,四季都有暖流,海水終年不凍,是水軍駐扎的良好之地,所以朝廷是否可以考慮在秦皇島修建一座新碼頭,將新練的水師駐扎到那里呢。如此,不論春夏秋冬,水師隨時都可以出動,又因為位在山海關之后,距離寧遠極近,若是有什么危難,水師也可就近支援!
聽到此,朝臣又是一陣議論。
有人驚訝,有人贊嘆。
并非所有朝臣都是知兵的,因此整個朝堂中,知道秦皇島地形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只知道那里曾經(jīng)是秦始皇求仙之地,所以叫秦皇島。
想不到太子卻知道秦皇島的海水終年不凍。
向紅夷人租借戰(zhàn)艦,每年租金二十四萬兩銀子,再興建一處新碼頭,所需要的銀子,恐怕也得五六萬兩銀子,加起來就需要三十萬兩銀子,這還不算招募水兵,人員培訓的費用。
“秦皇島……”
崇禎帝覺得這個地名很有喜氣,于是道:“拿地圖來。”
王之心拿來大明地圖,在龍案上展開了,朱慈烺進到崇禎帝身邊,指出秦皇島的所在,崇禎帝看完之后下了決心,抬頭看向首輔周延儒:“太子之言甚好,內(nèi)閣和兵部工部立刻研議,勘察地形,看秦皇島是否適合修建碼頭,一旦確定,就要立刻動工,須臾不得耽擱!”
“遵旨!”
朱慈烺在心中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終于,他心中的海軍大計邁出了第一步。
……
朝議結(jié)束,朱慈烺跟隨崇禎帝回到后面的暖閣。但剛進到暖閣,崇禎帝就變了臉色,猛地一拍龍案。喝道:“朱慈烺,你好大的膽!”
朱慈烺急忙跪下。
“身為國本,”崇禎帝怒:“紅夷人長毛人,豈是你輕易應該見的?”
朱慈烺拜首:“兒臣知罪!
“談生意談生意,你騙鬼呢?”崇禎帝板著臉:“不要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朝臣們精的很呢,他們在朝堂上不敢說,但私下里不知道會怎么腹誹呢!長此以往,你國本威信何在?”
朱慈烺不能回答,只能連連請罪。
終于,崇禎帝的怒氣消去了一些,一擺手:“起來吧。你和朕說說,紅夷人的三桅戰(zhàn)艦到底有多大,一艘船真能有四十八門紅夷炮嗎?”
朱慈烺站起來,將自己對“三桅大帆船”的一些了解,詳細的講給父皇聽。
崇禎帝聽的非常關注,并且時時會提出一些疑問和反問。
朱慈烺在心中暗嘆,崇禎帝絕對是一個聰睿之君,且能接受新鮮事務,如果沒有急性子和好面子兩大缺點,上天再稍微照顧一下,不要降下那么多的旱災,崇禎帝收復遼東,成為大明的中興之主,未必就不可能。
“照你說,今年渡海攻擊建虜,是不可能了?”崇禎帝陰沉著臉。
朱慈烺點頭:“登州水師船只有限,一次能承載的士兵,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六千人,這點兵馬,怕是難以抵御建虜?shù)姆磽。最重要的是,這五六千人必須是騎兵為主,如此才能大范圍的破壞、騷擾,給建虜造成壓力,就現(xiàn)在的情況看,我大明尚沒有這樣的能力!
“關寧鐵騎不行嗎?”崇禎帝不甘心。
朱慈烺微微搖頭:“父皇,松錦新敗,吳三桂等人尚需要一定時間恢復元氣,短時間之內(nèi),不宜再用,不然關寧鐵騎怕是會一蹶不振啊。”
崇禎帝默然了半晌,忽然長嘆一口氣,頹然坐回御座里。
初升的太陽光灑進暖閣中,正照在他臉上,朱慈烺清楚的看到,父皇眼角的魚尾紋越發(fā)的明顯,鬢角的白發(fā)好像又多了一些,心中微微刺痛,連忙道:“父皇不用太擔心,今年雖然沒有機會,但只要興建秦皇島碼頭,租借紅夷人的戰(zhàn)艦,加上天津水師原有的船只,明年我大明就能具備渡海襲擊建虜?shù)哪芰。到時,挑選精兵良將,集合登州水師和秦皇島水師,兩路并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將建虜后方攪他一個天翻地覆!”
崇禎帝:“那今年呢?”
朱慈烺再一次跪倒:“父皇放心,兒臣一定將建虜堵截在京畿西北,絕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
崇禎帝無奈的點頭:“起來吧,薊州就交給你了。但切記不可以身冒險,你是國本,一切要看長遠!
“兒臣謹記!
“吳甡知兵事,有謀慮,這一次還讓他做你的輔佐吧!
“是!
“薊州兵事你全權(quán)處置,但有負國奸詐之徒,該殺殺,該貶貶,絕不能容情!
“兒臣明白!
……
下午,三千營和精武營楊軒部押解一千一百萬兩臟銀,連同張家口的晉商和貪官,抵達京師宣武門。兵部侍郎張鳳翔帶著一眾官員在城門口迎接,當見到一輛輛的銀車,連綿而來,車輪壓的馬路吱呀作響時,眾人都是興奮——我大明,終于是有銀子了。
因為是抄沒,所以所有銀子和贓物都解入了內(nèi)廷庫。一眾奸商和張家口的犯官則是押往刑部。
車輛眾多,聲勢浩大,雖然比不上三天前太子回京的氣勢,但卻也足以引起轟動了。
“聽說太子從張家口抄了一千萬兩銀子,朝廷這一下有錢了……”
“什么一千萬,是兩千萬兩!”
“我聽說是三千萬兩……”
“啊,晉商那么有錢嗎?”
“可不嘛,他們做的是黑心生意,將我大明的物資賣給建虜,一一個都發(fā)了橫財!
“可惡!”街道邊,圍觀的百姓都是咬牙切齒,忽然見到銀車之后有囚車經(jīng)過,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就是他們,這些禍國的奸商、漢奸,砸啊~~”
各種爛水果皮,樹杈子,小石頭,都雨點般的向囚車砸去,押運的軍士想要維持秩序,但卻也護不住……
同一時間,太子朱慈烺正在城外大營舉行軍議。
就著巨大的沙盤地圖,兵部侍郎吳牲將任務一一分派。
眾將這才知道,原來京營又要出征。
除了三千營和楊軒部因為剛剛返回京師,需要修整一段時間之外,精武營、神機營、左柳營,加上新到京師的臨清營,都要分批、分次、秘密趕赴薊州和密云兩地。
薊州不同于開封,每個人都意識到,京營這是要和建虜對戰(zhàn)了。
自薩爾滸,特別是松錦之戰(zhàn)后,建虜幾乎成了所有大明將官的心頭噩夢,每每和建虜對戰(zhàn),大部分的將官和士兵,都會不由自主的從心底里升起一股恐懼,這也是建虜入塞,屢屢得手,大明軍隊一觸即潰的原因。因為在心底就害怕了,所以根本就沒有戰(zhàn)心,當然也就不會有戰(zhàn)力了。
朱慈烺原本有點擔心,擔心京營的將官們在聽聞要和建虜作戰(zhàn)之后,會有恐怖和怯懦的表情。
但他的擔心多余了。
從最勇猛、可以當定海神針的閻應元,到臨清營的兩個新任千總,每一個人都是戰(zhàn)意昂揚,絲毫不見怯戰(zhàn)畏敵之色,所謂藝高人膽大,將近一年的殘酷操練,不但鍛煉了每一個士兵的體魄,更增強了他們的信心,加上有開封大捷,士氣正處于高點,就算心里稍微有點忌憚,但卻不至于到害怕和怯戰(zhàn)的地步。
————感謝“我是你大哥楊牧青”的打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