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所說的道理,崇禎帝并非不明白,也知道因為大明中前期的時候,濫發(fā)“大明寶鈔”,也就是官方版的銀票。朝廷不停的印刷大明寶鈔,但卻不兌現(xiàn),最終導(dǎo)致朝廷信譽(yù)大失,大明寶鈔變成擦屁股的張張廢紙,商人們再不愿意和朝廷打交道。加上大明的祖制就是打壓商人的地位,賤商輕商,因此在大明的災(zāi)荒年中,很少出現(xiàn)商人的身影,偶爾出現(xiàn),也是奸商的模樣。
但問題是,朝廷太缺銀子了,如果按照河南巡撫衙門的欠條,全部給付,以八十萬石糧米計算,最少需要四百萬兩銀子。差不多晉商抄家的一半就沒了,崇禎帝心疼啊,四百萬兩銀子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就這么交給商人,他有點不甘心,如果以一石三兩或者是四兩計價,差不多能省下一半的銀子,所以他才會想要砍價。
不過聽完太子一席話,他又動搖了。
風(fēng)宜長物放眼量。
是啊,比起銀子,朝廷的信譽(yù)更重要。
這筆銀子看來是不能省了。
朱慈烺跪在地上不動。
作為一個穿越者,朱慈烺對大明賤商輕商的弊病,比任何人都清楚。
國庫空虛,朝廷沒有銀子,偏偏內(nèi)外戰(zhàn)事不斷的情況,滿清中后期也遇到了,但因為有胡雪巖等一大批紅頂商人,不予余力的支持,最終幫助滿清朝廷渡過了財政難關(guān)。而紅頂商人只所以敢全力支持,甚至是不計成本,就是因為他們知道滿清朝廷不會失信于他們。雖然暫時欠他們銀子,但終究會還上的,而這其中巨大的利潤,是一般商業(yè)活動很難有的,所以清中后期的商人,都熱衷于和朝廷合作,胡雪巖也因此一舉成為富甲天下的商人,還得了三品頂戴。
對統(tǒng)治者來說,胡雪巖這樣的商人越多越好,等于是在國庫之外,又多了第二國庫。
如果大明也能有這樣的第二國庫,國事必不至于到現(xiàn)在。
這也是朱慈烺穿越以來,一直在謀劃的一件大事,大明朝的財政危機(jī),一時半會是不可能緩解的,即便抄沒晉商得了一千一百萬兩現(xiàn)銀,加上房產(chǎn)地契,最終會有兩千萬兩銀子,但就大明朝龐大的軍事和賑災(zāi)開銷來說,這筆銀子只能堅持一到兩年,長期來說,改革大明稅法,提高商業(yè)稅,才是唯一的解決之道。但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改革大明財稅體制非一日之功,在這之前,大明朝若想要擺脫無錢可用的財政困窘,只能依靠商人。
而河南賑災(zāi)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起點。
“再者,兒臣是京惠商行的半個老板,朝廷多付的銀子,終究還是可以再回來的!
朱慈烺小聲補(bǔ)充。
崇禎帝輕輕嘆口氣,雖然沒有直接說同意,但卻也是默認(rèn)了;氐桨负笞,冷冷問:“你將東宮典璽田守信留在山西是什么意思?”
“原本兒臣只是想讓田守信在山西收一些糧食,送到河南去,不過張家口的事情爆發(fā)后,兒臣立刻想到,除了張家口,晉商在山西老家的地契和藏銀肯定也有不少,山西官吏說不定會有縱放,于是就派人快馬去通知他,令他盯緊張家口晉商的一些產(chǎn)業(yè)。算時間,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收到我的消息了。”朱慈烺小心回稟。
“你倒是想的周到!背绲澋劾淅洹
朱慈烺低頭不敢說話,他知道父皇在懷疑自己把田守信留在山西的用意。
“王承恩~~”崇禎帝忽然看向旁邊的王承恩:“擬旨,即刻查封張家口罪商在山西的全部產(chǎn)業(yè)。”
“遵旨。”
崇禎帝想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朱慈烺,補(bǔ)充道:“既然東宮典璽就在山西,。那就令他主持辦理吧。所查封的銀兩,全部送往河南巡撫衙門,充當(dāng)賑災(zāi)銀。也算是第一批次給商人們的銀子,后續(xù)的銀子,朝廷會陸續(xù)撥付!
“是!
王承恩躬身領(lǐng)命,急急去寫圣旨。
朱慈烺微微苦笑,看來父皇還是舍不得直接給京惠商行銀子,而是用了山西臟銀這么一個中轉(zhuǎn),但山西臟銀不會有太多,后續(xù)的銀子,還是需要朝廷撥付。到時,肯定還需要一番口舌。
好消息是,父皇默認(rèn)了米價,不再砍價了。另外,他留田守信在山西,原本只是想監(jiān)督山西官員,免得有人上下其手,從中墨了晉商的財產(chǎn),但畢竟沒有正式的名分,行事必然會有諸多的不便,現(xiàn)在有了這道圣旨,田守信可以光明正大的查抄八大晉商的產(chǎn)業(yè)了。
田守信深知河南災(zāi)情的緊急,有他在,京惠商行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里就收到買糧的銀子。
“時間不早了,你母后該等著急了……”崇禎起身,準(zhǔn)備結(jié)束對話。
“父皇,兒臣還有一件要事稟報。”朱慈烺急忙躬身。
“哦,說。”崇禎帝站住腳步。
“父皇,中原的流賊雖然暫時平歇,但關(guān)外的建虜依然虎視眈眈,如果兒臣料得不錯,今冬建虜一定會入塞,算算日子,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薊州遼東地域廣闊,可供建虜突破的缺口更是多多,只靠各處總兵怕是難以抵御,所以兒臣想到薊州撫軍,總領(lǐng)薊州軍事,以備今冬的防御!敝齑葻R深鞠請命。
開封之戰(zhàn)后,朱慈烺全部的注意力就已經(jīng)集中到了應(yīng)對建虜今冬入塞的策略上。一月的時間,彈指就到,所以朱慈烺一刻也不敢停,剛交了解圍開封的令,就想要再領(lǐng)撫軍薊州的命。
崇禎帝的臉色,猛地就沉了下來。
關(guān)于建虜可能的入塞,朝廷并非沒有預(yù)防,就此事,崇禎帝已經(jīng)召集眾臣,密議過很幾次,并且做了“精心”的準(zhǔn)備,先是將薊遼總督一份為二,改任范志完為遼東督師,任命趙光汴為薊州總督,又新任了昌平總督,加上保定總督楊文岳,等于是為了應(yīng)對建虜入塞,一共有四個總督在負(fù)責(zé)。
又有寧遠(yuǎn)、永平、順天、保定、密云、天津六巡撫。寧遠(yuǎn)、山海、中協(xié)、西協(xié)、昌平、通州、天津、保定八總兵。可謂是,星羅棋布,無地不防,為的就是要將建虜拒之于門外,保京畿安寧。
這么多的文官武將,又布置了這么多的兵馬,在崇禎帝看來,足可以保京師無憂,但現(xiàn)在太子卻提出到薊州撫軍。怎么地,難道你認(rèn)為朝廷的這些布置不能保京師平安嗎?又或者,你是在質(zhì)疑朕的布置?
見崇禎帝臉色不善,朱慈烺心知不好,但形勢危急,他也不容后退,于是撩袍跪倒,聲音懇切的說道:“父皇,朝廷雖然設(shè)了四總督、六巡撫、八總兵,但四個總督各自為防,巡撫總兵更是只管一路,事權(quán)不一,缺乏一個總攬之人,加上各總兵的人馬空額眾多,戰(zhàn)力不一,很多都是不經(jīng)一戰(zhàn),一旦被建虜突破一路,分道南向,就如洪水漫堤,一發(fā)不可收拾了。所以兒臣斗膽,請父皇賜兒臣薊州撫軍之權(quán),由兒臣總攬節(jié)制諸軍,兒臣必將建虜堵截在京師以北!”
說完,深深叩拜。
崇禎帝不說話,如果是半年前,如果沒有開封之勝,太子剛才的話,他會當(dāng)成笑話看待,但太子在開封之戰(zhàn)中顯現(xiàn)出了相當(dāng)?shù)慕y(tǒng)帥之能,他不能不考慮。而對于下面各個總兵的戰(zhàn)力,崇禎帝心中也是有很大疑問的,只所以布置這么多的總督巡撫和總兵,就是想著用人海戰(zhàn)術(shù)將建虜?shù)钟诰╃苤,又或者說,這么多人之中,總會有一兩個人是管用的吧?
崇禎帝心中本就不是太踏實,聽太子這么一說,就更是有憂慮了。
從開封之戰(zhàn)的過程和結(jié)果看,太子確有統(tǒng)帥之能,薊州京畿本是一體,用太子到薊州撫軍,倒不是不可。
但朝議結(jié)果不是輕易就可以否定的,再者,太子到薊州撫軍是大事,還需要召集內(nèi)閣重臣一起商議。在朝議沒有完成之前,他不能做決斷。
“殿下,徐高又來了!
這時,王承恩輕聲稟報。
崇禎帝起身:“撫軍之事,容朕再想想。先去坤寧宮吧,你母后肯定已經(jīng)等急了!
邁步向外走。
朱慈烺不得已,只能起身,心中祈禱父皇不要再猶豫,快點答應(yīng)吧,照歷史記載,建虜入塞的大軍,會于十月十五日從沈陽啟程,二十九日寇邊,時間已經(jīng)是所剩無幾了……
大約是剛飄了一場小雨的原因,紫禁城的空氣清新無比,廊柱下的地磚明亮如鏡,陽光揮灑下來,在金碧輝煌的殿宇間泛起著明亮的光澤。行走在其間,有一個天地廣闊,心曠神怡的感覺。
朱慈烺拋開了被父皇拒絕的郁悶,心情漸漸好起來。
離開這么久,他一種迫切的想要見到周后,坤興,定王和永王的沖動--雖然是一個穿越者,但他的心思早已經(jīng)和朱慈烺的骨血融合在一起了。崇禎帝,周后,坤興,定王,每一個都是他最最親近的人。
“參見父皇~~”
坤寧宮外,一大堆宮女太監(jiān)簇?fù)碇鴥晌恍≈髯,定王和坤興公主,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崇禎帝一出現(xiàn),呼啦啦,一大堆人全都跪下了。
“平身吧!
在臣子和兒女們面前,崇禎帝始終都是一個高高在上,不可攀登的君父。即便在開封大勝,太子歸來的喜悅中,他臉色依然是冷冰冰的。
定王和坤興爬起來,目光看向父皇身后的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走差不多就是半年,啊,感覺又高了很多,而且更威嚴(yán)了,像是一個大將軍了。定王紅著臉,向朱慈烺行禮,喊一聲太子哥哥,坤興公主卻是眨眼笑,在喊太子哥哥的同時,卻又悄悄做了一個鬼臉。
朱慈烺笑了。
定王還是那么害羞,坤興還是那么調(diào)皮。
四個多月,定王更高更壯了,坤興更漂亮了。
但在崇禎帝面前,朱慈烺不敢和弟弟妹妹有什么親昵。端著太子的架子,向兩人微微點頭。
“永王呢?他怎么沒來?”
崇禎帝皺起眉頭。
太子回京是大事,定王坤興包括永王都應(yīng)該來迎接,定王坤興都在,但永王卻不見,崇禎帝不免有點不悅。
“回陛下,田貴妃又病重了,永王正在榻前伺候……”
王承恩小聲回稟。
崇禎帝嘆口氣,不再說了,邁步進(jìn)入坤寧宮。
等他一轉(zhuǎn)身,坤興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沖太子笑了,兩個輕步就跳到了朱慈烺的身邊,拽他的袖子,朱慈烺板著臉,想要繼續(xù)擺太子的架子,但終究還是沒忍住……
“參見陛下~~”
坤寧宮內(nèi),周后盛裝出迎。微抬頭,看到崇禎帝身后的太子時,她眼眶一紅,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兒臣見過母后~~”
朱慈烺快步而出,在周后面前納頭就拜。
“快起。我兒都瘦了……”周后掉淚了,急忙捏起帕子,輕按眼角。
朱慈烺抬頭笑,眼眶也有點紅。
……
和往常不同,今日坤寧宮的宴席豐盛了許多。為了太子,崇禎帝和周后都是破了例。而且不比往常的嚴(yán)肅,今日家宴之上歡聲笑語不斷,周后一直笑,連嚴(yán)肅的崇禎帝偶爾也會露出微笑。席間,周后問起戰(zhàn)事的經(jīng)過,未免母后擔(dān)心,朱慈烺簡單回答,將取勝過程說的輕松無比。即便如此,也把定王聽呆了,眼睛里滿是向往。
腳步聲響,王承恩送了一份塘報進(jìn)來。
天家家宴,歡喜的時刻,沒有特殊情況,內(nèi)監(jiān)一般是不會送奏疏或者是塘報到崇禎帝面前的,一來這一份是崇禎帝特別叮囑過的陜西軍報,無論何時,只要是陜西方面追剿李自成的塘報,都要立刻送到他面前;二來這是一份喜報,不怕掃了崇禎帝的興。
崇禎帝看完軍報,臉上果然露出了一點點地喜色。
和過往不同,他沒有將塘報放回王承恩呈上的木盤里,而且遞給了太子:“太子,你也看看!
“是!
朱慈烺躬身雙手接過,打開了看。
果然是兩個好消息。
第一,闖賊在朱陽關(guān)突圍時,派遣大將郝?lián)u旗率領(lǐng)一萬流民在潼關(guān)為疑兵,李自成兵敗朱陽關(guān)之后,孫傳庭迅速調(diào)集兵馬,對郝?lián)u旗進(jìn)行了圍殲,很輕易的就擊潰了郝?lián)u旗部,但卻走了郝?lián)u旗本人。孫傳庭派人連續(xù)搜索追捕,終于于五天前,將郝?lián)u旗生擒活捉。
郝?lián)u旗雖然不比李自成和劉宗敏,但在流賊之中卻有小有名氣,他的被擒,算是官軍的一個小勝利。
————感謝“喜歡看小說的夜郎自大”的百元大賞,這是作者君收到的最大的單筆打賞,謝謝,再感謝“我是你大哥楊牧”感謝“自然之風(fēng)6”,感謝“鐵血名工、書蟲k”的打賞,謝謝~~不論多少,都是大家的心意,作者君銘感在心。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