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在揚州停泊了一艘名為“騰淵”的巨型海舟,以備不時之需,決定北上高麗之后,洪天澤便派人到揚州城內(nèi)置辦綢緞、藥材、文房四寶、書籍之類等高麗人喜歡的貨物,外加自家?guī)旆坷锏男┰S南洋香料和三千緡銅錢,將船艙堆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再將自己和莊客們打扮一番,看起來更像將本求利的海商。
時近夏末初秋,風(fēng)勢不定,洪天澤等人在揚州接待幾日,終于等來了強(qiáng)勁的東南風(fēng),而在此期間,劉黑塔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唯有鄉(xiāng)下人進(jìn)城的金鶯歌,對那些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都滿是好奇,什么都想嘗試不說,還硬逼著洪天澤作陪,亨利對此也饒有興趣的,便老實不客氣的跟在后面。
不過,對于洪天澤來說,東游西逛也有些收獲,一來是把揚州城內(nèi)外走了個遍,二來是弄清楚了鹽業(yè)生產(chǎn)和運輸?shù)牧鞒,三來是發(fā)現(xiàn)金鶯歌竟然和自己的表妹李靈兒秉性相投,幾天下來,竟然已經(jīng)是情同姐妹了。
這日清早,洪天澤發(fā)覺風(fēng)向變了,知道這在初秋時節(jié)十分難得,當(dāng)即辭別姑丈一家,命令水手揚帆起航,將海船駛?cè)腴L江,順流而下,待得出海之后再轉(zhuǎn)而向北。
“哇,長江好寬啊,怕不是比咱們的洪澤湖還要寬!”
眼見巨艦掛滿風(fēng)帆,疾馳而下,鶯歌兒按捺不住心頭的興奮勁,扯住洪天澤的胳膊跑到船頭,看著兩邊倏忽而過的漁船、江心不時躍起的魚群,還有偶爾露出背鰭的水怪,不住的指指點點歡呼雀躍。
洪天澤知道她是初次見到這些景象,難免大驚小怪,可還是忍不住想調(diào)侃一下,于是清清嗓子,“鶯歌兒,跟長江相比,咱們洪澤湖啊,頂多算個小水洼,你呢,就是小水洼里的小泥鰍。拿洪澤湖跟長江比,簡直就是夜郎自大。”
“哼,那你算什么?大泥鰍!?”鶯歌兒一眼橫過,狡黠一笑,手指發(fā)力,狠狠的在對方胳膊上掐了一下:“哼,再大的泥鰍我也掐得。
洪天澤早已習(xí)慣了,不以為忤,“我可是出過洋的,大風(fēng)大浪,大江大洋見得多了,怎會是泥鰍?當(dāng)然是劈波斬浪的巨鯨,最不濟(jì)也是鯊魚。”
鶯歌兒冷哼一聲,表示不服:“哥哥既然自比巨鯨鯊魚,想來水性不弱,不如咱們就下水比劃比劃!”
洪天澤連忙正色提醒:“妹子,哥哥知道你水性好,可那是在湖里,海上波濤洶涌,其中的兇險斷非風(fēng)平浪靜的內(nèi)河能比,如若不信,過得三五個時辰便要入海,到時一看便知。”
鶯歌兒嘿嘿笑道:“瞧哥哥的意思,是算準(zhǔn)了我看到大海便不敢比了,是不是?”
洪天澤眼珠一轉(zhuǎn),“船行海上,疾風(fēng)之下,快若奔馬,哪里還能停下來比什么水性?再者,我是船東,還有諸多事情要做!
鶯歌回身打量下在甲板上看起來很悠閑的水手,笑道:“哥哥就會唬人,水手都沒多少事情做,哪里要你指揮。”
洪天澤想了想,“那等下入海之后,你不妨待在我旁邊,看看是不是同你想的一樣!
這時,亨利和劉黑塔緩步走出艙房,在甲板上眺望天際。
劉黑塔望著航道中往來穿梭,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舟船,嘆服道:“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劉某斷難相信南朝,不,我大宋舟楫如此之盛,不消說了,那水師自然是更加了得!
洪天澤點頭:“若非有舟楫之利,如何能與北軍抗衡?”
“如此看來,只要大宋水師能壓住蒙古,半壁江山還是守得住的。”
洪天澤嘆道:“怕是力有不逮——此前聽聞姑丈提起,蒙古人已在漢水上游伐木作舟,想來嘛,定然是想要與咱們大宋的水師爭鋒嘍!
亨利想起一件事:“我游歷過韃靼人統(tǒng)治的伊兒汗國,當(dāng)?shù)氐牟ㄋ股倘烁嬖V我,韃靼人雖然殘忍無情,但他們非常聰明、非常善于學(xué)習(xí),總是在屠殺之前把學(xué)者和工匠保護(hù)下來,再利用學(xué)者和工匠的知識和技能來攻擊新的敵人。”
鶯歌兒憤然:“如此說來,定然是咱們這邊有大將叛降,出的鬼點子。哥哥,你姑丈可曾提起過?”
洪天澤心里雖然清楚,但只能裝作不知,搖搖頭,“如此丑事,即便有,朝廷也只能秘而不宣。”
劉黑塔眉頭一挑,搖搖頭,又點點頭:“難怪,你們新近從海外歸來的,還不知道到劉整叛降之事!
“劉整?”洪天澤連忙裝出一副愕然的樣子:“是被孟珙將軍稱為‘賽存孝’的猛將劉整嗎?他,他如何會叛降呢?”
劉黑塔回道:“劉整勇猛善戰(zhàn),居功甚偉,可他乃是鄧州人士,算是北人,而宋軍中南人巨多,排斥、貶低北人,據(jù)稱遭其上司陷害,故一怒之下率軍出降!
金鶯歌聽了把小嘴一撇,“漢人向來鼠肚雞腸,容不得人!
劉黑塔聞言笑問:“鶯歌兒,我聽說你父親是女真人,可你娘親是漢人,你算半個漢人,難不成肚子里也有半副鼠肚雞腸?”
洪天澤見鶯歌被噎得俏臉泛紅,急忙打岔,“劉大哥,你說說這劉整的事情。”
劉黑塔見此處距出?谏羞h(yuǎn),船行平穩(wěn),便慢慢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劉整原是趙方麾下將領(lǐng),多謀略善騎射,少壯之時,曾經(jīng)隨大宋名將孟珙攻打金軍占據(jù)的信陽,劉整任前鋒,主動請纓,在深夜率部下驍勇之士十二人,渡塹登城,襲擒其守將。孟將軍接報大喜過望,覺得這件事足以與五代名將李存孝率十八騎拔洛陽相比,故稱其為‘賽存孝’,名聞天下!
“后來劉整入蜀為將,屢建戰(zhàn)功,一路升官到了瀘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撫副使,唉,前面我不是說了,他是鄧州人,身為北人,麾下將佐全都是南方人,于是引起猜忌,他一出謀劃策則被否定,一有功勞則被隱瞞不發(fā),又特意安排與他有過節(jié)之人做他直屬上司!
“嘿嘿,劉整雖為武將,可多謀善慮,自然知道接下來等著他的必然是死路一條,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與蒙古人暗通款曲,談妥了條件,率兵出降。”
洪天澤嘆了口氣:“我等前往三佛齊之時,劉整入蜀為將,未曾想,竟然已經(jīng)成了蒙古人的將領(lǐng)!
“可惜,可惜!”
鶯歌兒聽得天澤連道可惜,立時反駁:“你們大宋總是奸臣當(dāng)?shù),忠臣蒙冤,不然,好端端的誰愿意投降敵人?”
洪天澤不得不連連點頭,“鶯歌兒這句話說的好,我大宋委實如此?墒曲L歌兒,你父親可曾告訴過你,金朝是怎樣亡的?”
鶯歌兒把嘴一撇,“還能怎樣,還不一樣是奸臣當(dāng)?shù)馈!?br> 洪天澤笑道:“如此看來,也沒什么兩樣!
“當(dāng)然不同!柄L歌兒氣鼓鼓的表示不服:“你們大宋還沒亡國,還有救!哼,我雖然不喜歡大宋,可喜歡現(xiàn)在的家,喜歡你們,喜歡洪澤湖邊的自由自在,可不想讓蒙古人給毀了!
洪天澤沉聲道:“我們此次北上,可不是就是為了保住家園?”
鶯歌兒幽幽嘆道:“蒙古韃子兇殘至極,也不曉得遼東故土上還有沒有女真同族,那些族人又過得怎么樣……”
洪天澤見鶯歌兒現(xiàn)出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憂傷,不禁感到有些心痛,急忙向旁邊使個眼色,同時高聲問道:“亨利先生,可否把在伊爾汗國見到的趣事說來聽聽?”
亨利眨巴幾下眼睛,緩緩說道:“鶯歌兒小姐,請允許我講一個波斯人的故事,它的名字叫做——《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