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接到張憲的捷報后,命姚政、傅選鎮(zhèn)守淮寧,張憲、牛皋、徐慶等人率軍向西推進,收復(fù)陳州,由于張憲、牛皋親自出馬,攻城掠地,摧枯拉朽,勢如破竹,很快收復(fù)陳州。
岳家軍能取得諸多勝利,可以說司農(nóng)少卿李若虛首功一件。因為,六月下旬,高宗趙構(gòu)見金軍已經(jīng)退宿,便命司農(nóng)少卿李若虛傳達詔命,曉諭岳飛:“兵不可輕動,宜且班師!痹里w向李若虛稟明實情,曰:“朝廷素主和議,飛雖有精兵良將,不得擅攻;此番有金人背約在前,出兵在后,吾輩當(dāng)以恢復(fù)中原之望,趁勢而伐,中原百姓無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此機難逢也!甭犃嗽里w的話,素主抗金的李若虛,不顧矯詔之罪,支持岳飛北伐,才有了穎昌、淮寧的勝捷。
除此而外,王貴一部由西南攻向東北,力克鄭州。閏六月十五,王貴命部將楊成率五千人馬,與駐守鄭州的金軍萬夫長漫獨化進行交戰(zhàn),驕橫散漫的漫獨化沒有想到宋軍會突然出現(xiàn),在準備不足的情況,被楊成打得大敗,逃出鄭州,退守中牟。王貴站穩(wěn)鄭州后,命劉政追擊漫獨化,命郝晸攻打金河南知府李成所部,攻克西京河南府。
另一方面,岳飛“連結(jié)河朔”的策略發(fā)揮作用,岳飛派往太行山的梁新等人,在岳家軍攻打順昌、穎昌、淮寧之時,金軍別無旁顧,梁新領(lǐng)孟邦杰、李寶、孫彥、董榮等義軍首領(lǐng),四處出擊,一舉攻克曹、懷、衛(wèi)、孟等州縣,對金兀術(shù)盤踞的東京開封形成南、西南、西、西北、北、東北六面合圍之勢,就等岳飛主力與金兀術(shù)的主力在開封決戰(zhàn)。
然而,正值此時,朝廷命張俊撤出亳州移屯壽春,又命駐守順昌的劉锜調(diào)移江南。得到訊息的岳飛連忙上奏:“伏望速降指揮,火速并進。”這樣一來,中原地區(qū)只有岳飛一軍孤軍奮戰(zhàn)。
盡管如此,岳家軍決不后撤,三路人馬派出去之后,岳飛在郾城的人馬大約有三、四萬,兵力不是主要問題,當(dāng)務(wù)之急是解決糧草問題,因為,朝廷本不愿繼續(xù)交戰(zhàn);加上南宋小朝廷并不富裕,根本沒有糧草支撐岳飛用兵。
盡管捷報頻傳,可岳飛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他在郾城的中軍帳中坐立難安,他憂心的不是前線戰(zhàn)事,困擾他的是軍中糧餉,剛剛得到軍需官的報告:軍中糧草不足,只夠維持二十日,減炊減灶也只能維持月余。軍中無糧草的大事,如何不讓岳飛心急如焚。
無奈之下,岳飛派遣趙義去往江州,將皇上賜予自己的土地,租給佃戶的租賦拿出來就地購置糧草;另一方面他派遣高仲前往洞庭,讓田明、楊華、楊欽等人想辦法募集糧草,畢竟,洞庭湖是大宋的魚米之鄉(xiāng),籌辦起來可能會容易一些。
五七日后,趙義從江州帶回兩車糧食,無精打采地向岳飛交令。岳飛聽聞趙義只帶回兩車糧食,心中不悅,責(zé)怪妻子銀兒太過吝嗇,皇上賜予岳家軍將士的良田,一個月了租賦也不止購買兩車糧食,為何在自己糧餉如此緊缺的狀況下,扣扣索索不予支持呢!
趙義見岳飛有埋怨嫂子銀兒的意思,連忙對岳飛言道:“大哥,這件事不能怪罪嫂子,嫂子已經(jīng)盡力了,將家中僅有的余糧,以及所有的銀兩全部拿出來,也僅夠置辦這些糧餉的。”
岳飛聽了,甚感納悶,道:“兄弟所言,卻是為何?”趙義道:“此前皇上確實賜予我等兄弟薄田一千九百八十多畝,可是,紹興九年三月,皇上派總管太監(jiān)鄧琮到江州傳諭:為減民賦,復(fù)興邦國;將之前賜予的田地悉數(shù)收回,以一定的價格賣于仕紳和百姓。行營后護軍眾將家屬在江州者,自留其田,維持生計,其他一律收繳!
岳飛聽聞,吃驚非小,愕然道:“為兄何曾接到這樣的圣旨,這又是何原由?”趙義道:“此乃皇上口諭,沒有圣旨和御札!痹里w坐在中軍大帳猶如坐在終年積雪的高山之巔,高處不勝寒。
對于這一切,岳飛如同蒙在鼓里,自紹興八年移住鄂州后,未曾回家;雖然與銀兒有書信往來,但銀兒只字未提,他知道岳飛的習(xí)性,也對岳飛自解軍職的事情多有耳聞,如果在書信中告訴皇上口諭的事,恐怕岳飛又要據(jù)理力爭,增添岳飛與當(dāng)今皇上的嫌隙。
其實,這一切岳飛直至被害也不知其中的緣故,他哪里知道,這些都是源自吉州布衣周南仲的上書,他以唐朝中期名士劉蕡為噱頭,洋洋四千言,猛烈抨擊當(dāng)今圣上和當(dāng)朝權(quán)臣,但另一面又一邊抨擊皇上的錯誤做法,一邊奉承皇上為無奈之舉;讓高宗趙構(gòu)又愛又恨?墒,周南仲在皇上的上書中所言,對岳飛極為不利。
紹興八年,吉州耕讀傳家的布衣周南仲,先對唐朝天寶年間的名士劉蕡進行抨擊,以此拉開他抨擊當(dāng)今圣上和朝臣的序幕。他給宋高宗趙構(gòu)的上書,曰:“書日臣觀劉蕡策曰:有正國致君之術(shù),無位而不得行,有犯顏敢諫之心,無路而不得達。此蕡之言失也,亦蕡之不遇時也。士茍遇時患,無正國致君之術(shù)何患不得?行患無犯顏敢諫之心何患不得進?臣于去年奏陳十事陛下,既赦其狂矣;又賜召命而免終身文解;又取十事而行其一二矣,臣之遭遇可謂得行得達也?尚敢為劉蕡之言哉!”
這段話的意思是:有一天我看到劉蕡的策論說:有治理國家的帝王之術(shù),因為沒有相應(yīng)的職位無法施行;雖有犯顏直諫之心,卻無法直達皇上。劉蕡說的非常錯誤,也是劉蕡不識時務(wù)的緣故。劉蕡就是一個茍且偷安的人,根本沒有什么“正國致君”之術(shù)。一個忠誠于國的士子,遇到國家有難,即使沒有高位,即使犯顏直諫,也要把“正國致君”之術(shù)告訴皇上。
我去年就以布衣的身份向當(dāng)今皇上獻“正國致君”之術(shù),所奏十事,皇上還赦免我的狂妄;又下詔書賜予我官職,免除我終身的徭賦,還說我的十件事能實現(xiàn)一、兩件就很了不起了。那么,我的際遇比起劉蕡還要艱難,劉蕡還是很有名的名士,他還敢在策論中說出無位無門的話來。
接著,周南仲對趙構(gòu)進行抨擊,曰:“使命交馳,兩國通好,正忠臣義士畫策吐奇之秋,臣于此時緘默不言,是臣負陛下,非陛下負臣。所以不避斧鉞之誅,采取天下輿論有:“五不可、三急務(wù)”,為陛下獻。何謂五不可:欲雪前羞不可主和議欲務(wù)萬全;不可失機會欲取中原;不可居?xùn)|南欲馭諸軍;不可不將將欲得賢才;不可廢公論。何為三急務(wù)?一曰:重國柄;二曰:蓄邊備;三曰:擇守令!
顯然,周南仲在抨擊趙構(gòu)之前,以忠言死士的姿態(tài)恭維趙構(gòu),讓趙構(gòu)放下戒心。他說:兩國交戰(zhàn),好不容易修好,正是忠臣義士為國謀劃,獻奇策的時候,如果我不說,那是我辜負了皇上,而不是皇上辜負了我,所以,我不怕殺身之禍,殃及滿門的危險向皇上進言。
據(jù)當(dāng)今之勢,我有“五不可、三急務(wù)”獻于陛下。何謂五不可?要想洗刷“靖康”之辱(周南仲輕描淡寫地說成‘羞’,顯然是怕刺痛趙構(gòu)的神經(jīng)),不可與金人和談,必須要想好萬全之策;要想恢復(fù)故國不可放棄收復(fù)中原的機會;要想與金人交戰(zhàn),不可居于遙遠的東南一隅駕馭諸軍(指揮六師);不可以不了解將帥的秉性和想法而尋覓賢才;不可以廢棄可以同仇敵愾的家仇國恨,這是趕走金人、中興宋室的公理。
何謂三急務(wù)?一是掌握好國家的權(quán)柄,尤其是軍隊乃國之重器,不可不防。二是積蓄力量打敗金人、守護好邊疆。三是頒布律法,使人遵守法度,將養(yǎng)生息,惠及于民。
后面又開始辱罵金人,如何不講信義,攻打大宋,蹂躪大宋百姓,替皇上解氣。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曰:“天未厭宋而得陛下出師命帥,起大廈于將顛,舉神器于已墜,駐蹕維揚,匡濟大業(yè)!币馑际钦f:總算我大宋氣數(shù)未盡,蒼天沒有厭棄我大宋,讓我主陛下在南京登基,聚攏民心,招募軍馬,與金人一戰(zhàn),起大廈于將顛,舉神器于已墜,駐蹕維揚,匡濟大業(yè)。一下子將趙構(gòu)捧上天,使趙構(gòu)不忍治他的罪。
接著,周南仲又言道:以土則狹,以財則匱,以兵則寡,以民則困,戎有虞心,懼如少康,以羿澆死,乃立劉豫,限我王師。又即豫謀,長驅(qū)深入,侵軼我淮甸,蹂踐我江浙,憑陵我荊襄,窺伺我巴蜀,俘縶我臣民,焚毀我城邑,天誘其衷,使虜偽不克,逞志於我,是乃皇天悔禍之意也。陛下即位十有二年,跋履山川,踰越險阻,練兵選將,鱗集淮漢,一舉而金人遁,再舉而劉麟奔,非不能報其虛、搗其庭、報我靖康之怨,今年遣使明年又遣使,卑辭厚幣甘心屈辱者為我父兄故也。徽宗北征不復(fù)是,用痛心疾首昭告于皇天后土,我祖宗之靈舉六師而并進可也。何事耗蠹?財用區(qū)區(qū)為梓宮之求哉!情偽之,不知甯免萬世之笑乎!經(jīng)曰:父之仇,弗與共戴,天父死于仇,子不能報,基如在天之靈何其如天下后世之言何?且臣知金虜之為暴也!必不久也!懷王不還楚,而羸秦亡,懷愍不還晉,而聰曜亡,金寇之亡無日矣。使者之來非窺我中國即緩我?guī)熞。臣愿陛下近鑒靖康講和之失,遠監(jiān)秦劉謀人之禍,我有辭焉,決策以順天人之心,則基圖可復(fù)、宗社可久,兩宮安否?可問可還,欲雪前羞,不可主和議,此臣所以為陛下謀也。臣不明興亡成敗之?dāng)?shù),而識興亡成敗之理,推之以行,我有三可勝金寇,有五可敗何者?漢戰(zhàn)而有天下,歷世猶四百年;唐戰(zhàn)而有天下,歷世猶三百年;我藝祖不戰(zhàn)而有天下,歷世宜遠于漢唐,此為一可勝也。桀虐則失天下,紂虐則失天下,秦隋虐則失天下,陛下仁圣孝悌之至,必不失天下,此為二可勝也。古之亡國兵民或叛今也。有求為內(nèi)應(yīng)者,有從之如歸市者,有在兩河則念中國之化,懷祖宗之德,日望王師之來,不啻若大旱之望雨,此為三可勝也。若論叛恩則敗,背盟則敗,樂殺則敗,擅廢立則敗,據(jù)中原則敗。又契丹承石晉之?dāng)。粩∮阱Y,再敗于金寇,今金寇乘南北之勝而未聞敗,敗之,此其時矣。大抵機會之來,閑不容發(fā),親征之妝,可進不進一失也。兇訃來聞,可進不進再失也。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臣度金寇,北有契丹,南有陛下,仇怨交攻,腹背受敵,天與不取,必貽后患,萬一遲之,既久使兩河奸雄競起,陛下于東南可安枕而臥乎!臣恐社稷將不血食悔之已無及矣。欲務(wù)萬全,不可失機會,此臣所以,又為陛下謀也。昔日親總六師,臣知陛下決意于兩河;今日復(fù)幸浙西,又知陛下甘心于東南,決意于兩河。猶以曲直取勝負,甘心于東南,則萎靡不振而自取敗矣。
何則東南之地,其土脆,其民怯,其風(fēng)俗,薄而不厚,非帝王必爭之地,亦非帝王萬世之業(yè)也。陛下:若選形勝為可進取之資,則荊襄上流,皆為我有,東連吳會,西通巴蜀,上盡江湖之流,下瞰中原之利,方城為城,漢水為池。且攻且守,坐控虜師,一舉而前兩河,可傳檄而定矣。欲取中原,不可居?xùn)|南,此臣之所以,又為陛下謀也。
兵有將,猶臂之使指;將有帥,猶身之使臂,故能百將一心,三軍同力,父詔其子,兄詔其弟。云云。
接著,周南仲筆不停頓曰:陛下曩年躬擐甲胄,親冒煙塵,詔書具在,誰不聞知,未收尺寸之功,退守浙西,徒以僥幸之言,近慕光武,蓋光武起于河內(nèi),征王郎、征赤眉、征五校、征隗囂,身自將兵,戮力數(shù)十戰(zhàn),肯為空言欺天下后世哉!臣不敢遠引異世為證,陛下知有祖宗故事否乎!太祖嘗謂宰相曰:朕指使將帥如偏裨列校,蓋抑其權(quán)勢,不使過制矣。今日諸將,尾大不掉,陛下已失于初矣。
尤其周南仲這一段話對岳飛極為不利。首先周南仲點明了“東南之地”,不是龍興之地,不利于掌控全國,而最好的地方就是岳飛駐守的荊襄之地,特別提到:“今之諸軍,相視若冰炭,相疾如仇仇,假使一軍深入,其誰為應(yīng),一軍陷陣,其誰為援,劉光世竊林館之清名,張俊負跋扈之大惡,岳飛、吳玠、韓世忠之流,裹糧坐甲,首鼠兩端,所以然者,無主帥故也!、“今日諸將,尾大不掉,陛下已失于初矣!
又言:“又四川財賦不歸朝廷計,朝廷歲月和度千萬,皆取于東南,刻骨搥髓,民不聊生,養(yǎng)兵之外,更有奉使無益之費,不識國家何辦哉!”
周南仲的這些話,一下子將岳飛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因為,在六師之中,岳飛的人馬占全國人馬的五分之一,還有繼續(xù)擴張的可能,不由得高宗趙構(gòu)不收回賜予岳飛的田地,阻止發(fā)兵,也為岳飛之獄埋下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