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zhuǎn)頭看了眼有些愣神的辛向光,或許他早已經(jīng)忘記了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一個來自農(nóng)村自卑的小男孩,背了一個雙肩包,第一次看見超過十層的高樓,眼里盡是驚奇。
初次離開家,對家的思念是讓人痛苦的,更是煎熬的,尤其是晚上。
上鋪的男孩竟然有手機,那是多么稀有的物品啊。
而且晚上的時候,上鋪的那個男孩會在被窩里給家里人打電話,這讓下鋪的自卑男孩羨慕。
商店有公共電話,可是人滿為患,進去等待半個小時是常有的事,更是鬼哭狼嚎。
女生如此,男生更甚。
終于下鋪的自卑男孩忍受不了對家人的思念,鼓起勇氣向上鋪的學生借手機。
“能不能借我手機用一下,我想給家里打個電話…”
自卑男孩怯生生的說道。
那個時候的電話費挺貴的,自卑男孩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給!”
上鋪男孩大方的把手機遞了過來,笑著說道“打完以后,我和你談個條件!”
自卑男孩一聽有條件,嚇得不敢去接對方遞過來的手機,對方灑然一笑“肯定是你能做到的,不答應,就算了?”
眼看對方要把手機收回,自卑男孩慌忙的接過手機。
興奮的鉆進被子里,終于第一次和老媽打了個電話,當他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熟悉的聲音的時候,他的眼眶泛紅,心中那份思念也終于得到了釋放。
打完電話以后,把手機還給對方,上鋪男孩陰險的笑著說道“以后中午打熱水的時候,能不能幫我順帶著打一壺?”
本以為對方會提出怎樣的苛刻要求,沒想到僅此而已。
自卑男孩欣然答應。
自此以后,中午打熱水的任務自卑男孩主動承擔了下來,不僅如此,就連宿舍的衛(wèi)生也一并承包了。
從那以后,上鋪男孩打完電話以后,就把手機扔給了自卑男孩,即使這個時候自卑男孩并沒有想打電話的沖動,也會被上鋪男孩逼著給家里人打個電話。
久而久之,他們一起給家里人打電話便成為了他倆之間的默契。
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卑男孩覺得,借給他手機的同學,是個不錯的人,起碼在他想念爸媽的時候,求助無門的時候,他能借給他手機,這就很好了。
在自卑男孩看來,這個時候的手機是有錢人才能買得起的,是奢侈品,也是他可望不可及的。
自卑男孩是我,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便是辛向光。
那個時候的我不善交流,第一次主動說話的就能給我回應,我非常謝謝那個時候的辛向光。
當我知道辛向光賭博的時候,我無能為力,我也沒能力阻止他,只能象征性的去勸說。
沒人相信一個賭徒會棄暗投明,可是內(nèi)心中仍然對他抱有期待,因為他曾經(jīng)在我最需要家人安慰的時候,是他給了我一個和家人交流的介質(zhì),別人只是冷眼旁觀。
我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遞給了神色憔悴的辛向光,也給自己點上了一根。
我倆開始了安靜的吞云吐霧。
許久,我緩緩開口道“我得了肺癌,能活多久我也不清楚,我想讓你接手我的公司,當然了我肯定會找人監(jiān)督著你,我現(xiàn)在就是拿不定主意,你能不能以后不賭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云淡風輕,語氣中更是帶著幾分調(diào)侃。
辛向光瞪大眼睛轉(zhuǎn)頭看著我,一臉震驚模樣。
我沖他笑了笑“干嘛這樣子,人生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我努力的想讓氣氛別那么嚴肅,開起了玩笑。
辛向光沒有說話,低頭連續(xù)抽著煙,不等嘴里的煙霧吐出,又再次狠狠的抽了一口。
最后他帶著怨氣的把煙蒂狠狠摔在了地上,怒罵道“這他媽的到底是怎么了?!”
我苦笑一下,沒說話。
默默的把剩下的煙抽完,緩緩起身,由于蹲的時間過長,雙腳有些麻木,使不上勁,差點摔倒,幸虧身后是墻,后背靠在墻上,緩了幾分鐘后,這才嘗試著來回走了幾步,麻木感逐漸消失。
“我得病的事,我爸媽還不知道,不敢告訴他們!
辛向光來到了我的身后,一直沉默著。
“公司是我的心血,接下來我想干點一直想去干的事,再不去干,我怕就沒有時間了,所以我想讓你幫我把公司管理好!
我轉(zhuǎn)頭看著辛向光,他的臉上布滿了焦慮。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我相信你,就像你當年相信我不會把你有手機的事告訴宿管員一樣!
辛向光的臉上依然充滿著陰郁,不喜不笑,失去了剛才的侃侃而談。
“我怕…我撐不下來…”
辛向光閃躲著我的眼睛,不敢看我,雙手捏著他上衣的衣角,他有些慌亂。
“你問我借錢的時候,我沒借給你,還讓王自強不要借錢給你…我…”
辛向光臉上露出歉意的神色,我用拳頭砸了一下他的肩膀“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那個時候你要是借錢給我,說明你就是個傻子。”
停頓片刻以后,我繼續(xù)說道“不過,你真的也是挺曹的,自己不借還慫恿著王自強不借錢給我,對了,現(xiàn)在王自強怎么樣了?”
我想岔開這個話題,便強行換了個話題。
辛向光仍然低著頭,不敢抬頭看我,想了一會繼續(xù)說道“聽說他混的不錯,自己做電商,都買了奔馳了…”
“那還真挺不錯的!
我又遞給辛向光一根煙,辛向光眼神閃躲著,還是不敢正視著我,眼眸中帶著幾分歉意,我已經(jīng)不知道該如何消除他此時內(nèi)心的顧慮,最后也只能作罷,還是需要他自己消化吧。
“當年我們那幾個,已經(jīng)好多年不再聯(lián)系了,和你聯(lián)系也是從借錢開始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嘛,關(guān)系的破裂就是從借錢開始的…呵呵…多么諷刺的一句話,卻又是真真切切的真理,或許這就是人性吧…”
辛向光抽煙抽的很猛,一根煙也就幾口便抽完了,仍在地上的煙頭被他狠狠踩在泥土里,似乎他仍然帶著一絲不甘。
“你的病…”
辛向光想嘗試著問我的病情,我擺手示意讓他不要多問。
“你是第三個人知道我的病情的人,我希望你也是最后一個,以后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要提起,把它爛在肚子里…”
辛向光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我笑笑“即使告訴了全世界,除了父母會真的傷心難過,剩下的都只是當做聽了個故事而已,對他們的生活沒有影響,而我們卻有點博同情的嫌疑,我暫時還不缺錢,也不想搞那一出,安靜的來,悄悄的走就行了!
“你爸媽早晚要知道的…”
聽到辛向光的話,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想到年邁的父母,鼻頭酸澀起來,一直以來,沒做出過一件讓他們感到自豪的事。
心里很愧疚,我把眼淚憋了回去。
我突然轉(zhuǎn)過身去,指著屋子里的焦守明說道“你要以焦守明引以為戒,千萬不要再去碰賭博了,要不然這輩子你就廢掉了!
頓了頓我繼續(xù)說道“讓你跟著我來,不是讓你看他的笑話,我是讓你認認門,這是我前妻的家,我有一個閨女你是知道的,現(xiàn)在六歲了,我開公司的其中之一目的就是想賺到讓我女兒一輩子都衣食無憂的物質(zhì)條件,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否已經(jīng)達到了,但起碼比以前的生活條件要好很多了。
我丈母娘成了植物人,確切的說,比植物人還嚴重,腦出血一直昏迷著,醫(yī)生說即使醒過來也是植物人!
“我不求你對她們有多好,我只是拜托你到時候公司賺的錢分一部分給她們,好讓他們活下去…”
辛向光不解的看著我“你把公司交給嫂子…你前妻不就行了嗎?”
我搖了搖頭“她做不了,她只是個家庭婦女,沒有太多的文化水平,做一個賢妻良母還可以,做公司,她不行,更何況焦守明是個吸血鬼,天知道他會不會把公司吸干,我不放心,剛才你也看到他那個狀態(tài)了,你覺得他還有救嗎?”
我指了指面前的這棟四層的自建房,說道“焦守明打算把這棟老房子賣了,打算繼續(xù)梭哈!”
“什么?賣了他們住哪里?”
辛向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住哪里不是焦守明思考的重點,他現(xiàn)在就是一門心思想著找錢回本,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沒得救了…”
“你老婆和你丈母娘呢?”
“樓上!”我抬頭指了指第四層,繼續(xù)說道“我還有個嗜酒如命的老丈人…”
我無奈的重重的嘆了口氣。
“我想起一句話,酗酒的爸,好賭旳媽,癱瘓的妹妹和破碎的他…”
我自嘲一笑“我這是醒不過來的媽,醉生夢死的爸,走火入魔的大舅哥…”
突然想起笑起來就露出一個小酒窩的依琳,我小聲嘀咕道“幸好還有一個懂事可愛的我的她,只是我還能陪她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