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沉吟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硬抗,是死路一條,劉氏皇族便是前車之鑒!
“楚軍兵鋒正盛,我們各家雖有部曲私兵,但與之抗衡,無異于以卵擊石!
“難道就任他宰割,將祖產拱手相讓?”趙括不甘心地低吼。
“也未必!
崔琰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楚帝雖是武夫出身,但能打下如此基業(yè),絕非一味嗜殺之輩!
“他或許需要我們……至少在徹底穩(wěn)定漢地之前,需要我們的配合,需要借助我們在地方上的影響力,來安撫民心,維持秩序!
李攸若有所思:“崔公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與他談條件?以我們的合作,來換取田產的保全?或者……至少是部分保全?”
“談條件?”
王璟苦笑:“我們有何籌碼與他談?刀把子握在他手里!”
“籌碼就是我們自身,以及我們背后所代表的勢力!
崔琰沉聲道:“漢地初定,百廢待興,他楚國的官員一時半會兒無法完全接管地方!
“若我們幾家聯(lián)手,表面上全力配合,甚至主動獻上部分錢糧以示忠誠,或許能暫時穩(wěn)住他,換取一個緩沖之機!
“只要家族根基尚在,子弟得以保全,未來未必沒有轉圜之余地!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最重要的是,要探明他的底線!”
“他到底想在漢地推行何種田制?是照搬楚國舊制,還是會有所變通?”
“明日宴上,我們需得察言觀色,謹慎言辭,既要表現出歸順之意,也要隱晦地讓他明白,若逼得太甚,恐生變亂,于他穩(wěn)定大局無益!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覺得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
然而,每個人心中依舊沉甸甸的。
面對一個不按常理出牌、手握生殺大權且意圖動搖他們根基的帝王,明天的宴會,無異于一場生死考驗。
“但愿……但愿能有一條生路!”鄭家主喃喃自語,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燭火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墻壁上,扭曲晃動,如同他們此刻忐忑不安的命運。
這一夜,對常安城的世家而言,注定漫長而煎熬。
他們精心構筑了數百年的財富與權力堡壘,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來自底層邏輯的沖擊。
明日皇宮后花園的那場宴會,將決定他們,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古老階層,在這嶄新而殘酷的時代里的最終歸宿。
次日,午時將近。
冬日的寒風已有幾分毒辣,毫不留情地傾瀉在皇宮御花園的每一個角落。
亭臺樓閣,奇花異草,依舊保持著昔日的精致與奢華,
但穿行其間的玄甲侍衛(wèi),以及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若有若無的緊張感,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人們,此地已換了主人。
幾十位世家家主,在內侍的引導下,陸陸續(xù)續(xù)來到了御花園中央的臨湖水榭。
他們皆穿著最為莊重的禮服,寬袍大袖,峨冠博帶,試圖維持著世家高門的體面與風度。
然而,那刻意放緩的步履,那微微低垂、不敢隨意掃視的眼神,以及那緊抿的嘴唇,都暴露了他們內心的忐忑與不安。
水榭內早已布置妥當,精致的案幾排列有序,上面擺放著時令瓜果和美酒佳肴。
絲竹樂師靜候一旁,一切都符合一場高規(guī)格宮廷宴飲的形制。
但沒有人有心情去欣賞這皇家園林的景致,更無人敢輕易落座。
他們三五成群地站著,彼此之間用極低的聲音交談著,目光卻不時地瞟向水榭入口的方向,等待著那位決定他們命運的新帝出現。
清河崔氏的崔琰、太原王氏的王璟、隴西李氏的李攸、滎陽趙氏的趙括等頂尖門閥的家主,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處,形成了人群的核心。
他們交換著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憂慮。
昨夜商議的種種對策,在真正踏入這深宮禁苑之后,似乎都變得蒼白無力。
時間在沉悶而焦灼的等待中一點點流逝。
午時的鐘聲悠揚響起,回蕩在宮苑之間。
按照請?zhí)系臅r間,此刻正是宴會開始之時。
眾人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整理衣冠,準備迎接圣駕。
然而,水榭入口處,除了肅立的侍衛(wèi)和低眉順眼的宮女,并無那個期待的身影出現。
一刻鐘過去了……
兩刻鐘過去了……
寒風呼嘯,水榭雖有頂蓋,但四周通透,寒風依舊蒸騰。
一些年紀較大的家主,已經有些難以忍受這等寒風,冷汗直流。
他們不敢隨意擦拭,只能強忍著。
精美的糕點與醇香的美酒擺在面前,無人敢動分毫。
絲竹之聲未曾響起,樂師們也如同木雕泥塑。
寂靜,一種令人心慌的寂靜籠罩著水榭。
只有偶爾風吹過湖面荷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侍衛(wèi)巡邏時甲胄摩擦的輕微鏗鏘。
這種等待,是一種無聲的煎熬。
楚寧的缺席,比他的在場更讓人感到壓力。
這是一種赤裸裸的下馬威,一種毫不掩飾的權力宣示——朕是主宰,爾等的命運操于朕手,朕何時出現,爾等便需等到何時!
“崔公……”
王璟湊近崔琰,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說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陛下他……這是何意啊?”
崔琰面色凝重,目光掃過水榭內外那些如同石像般的侍衛(wèi),低聲道:
“稍安勿躁,這是在磨我們的性子,挫我們的銳氣,切記,無論發(fā)生什么,忍耐為上。”
李攸擦了擦額角的汗,苦笑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除了忍耐,又能如何?”
趙括則緊握著拳頭,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他性子較急,這種無形的心理折磨讓他倍感壓抑,卻又不敢有絲毫表露。
時間還在流逝,午時三刻都已過了大半。
寒風越發(fā)強烈,一些家主體力稍有不支,身形微微搖晃,卻依舊強撐著站得筆直。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他們心中原本還存在的一絲僥幸和討價還價的念頭,在這漫長的、充滿屈辱的等待中,正被一點點地消磨殆盡。